2016/11/10

[足球架空][R18] What If We Had Never Met《Lemongrass Café系列・最終篇・上》

      居然有寫到最終篇的一天我個人也是很訝異。(雖然一開始根本沒有要連載XD)
      從2013年開始,不知不覺經歷了三個年頭。
      從一年寫五篇變成兩年寫四篇(你好意思),很謝謝一路上陪伴在身邊的朋友:)
      我自知能力不足,對創作的熱情也不是非常巨大,搞了這麼久的歹戲拖棚,無非就是球員本身太有梗,以及故事一旦開始了,人物跟劇情就像離站的列車一般無法挽回(咦)
      總之,很謝謝看到這裡的每一個人!
      那麼就來陪這些傻子們走完最後一段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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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 weit gekommen und so viel gesehen,
      so viel passiert, dass wir nicht verstehen,
      ich weiß es nicht, doch ich frag' es mich schon,
      wie hast du mich gefunden?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


      「哈囉哈囉,夏天限定的剉冰一杯兩歐!這位漂亮的小姐,來一份吧?」時值盛夏,即便處在高緯度的歐洲仍能感到陣陣暑意。這裏是杜塞道夫的日本節,申請到了一處攤位的Lemongrass Café也正用自家的招牌甜點與搭配季節推出的冰品吸引顧客上門。
      「呼啊在德國這麼久,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日本文化真是令人目不暇給啊。」拿著一柄和式團扇,Neustädter裝模作樣地搧著,寫著「祭」的扇面在藍底白花紋的背景襯托下,不僅符合活動主題也相當有清涼感。
      「店長你別趁機打混,既然出了個大老遠跑來這擺攤的主意,沒賣完的話通通算在你頭上。」Jantschke熟練地調配著針對炎熱夏日設計的冰涼水果氣泡飲,在透明玻璃杯裡放進西瓜丁、哈密瓜球、藍莓等事先準備好的水果,再添上特製的花瓣冰塊,最後依顧客需求注入一般汽水或果汁香檳酒,一杯兼具繽紛視覺效果與消暑功能的飲料就完成了。
      「Tony你不要唱衰自家攤位!我可是提前好幾週就開始在店裡的instragram頁面打廣告,告訴你每一篇po文至少都有100個讚呢!」Neustädter將團扇往桌面一指,上頭除了一般常見的蘋果派、檸檬塔、香蕉蛋糕等甜點,還有針對日本節主題特別推出的蜂蜜醋凍和櫻花布丁,皆是出自Herrmann和Korb的手藝及巧思。

      攤位面前人來人往,更有許多扮裝的coser,從美少女戰士到火影忍者,貓耳、獸尾跟各色假髮簡直看得人眼花撩亂。
      正是因為事先打聽到了日本節會有許多參與者cosplay,在眾人一致否決掉Neustädter各種亂七八糟的提議後,決定租借最簡單的浴衣湊湊熱鬧。
      於是身穿主題為「荻」、底色深藍襯有荻花花序的Neustädter,主題為「花」、清爽白底搭配抽象水墨花紋的Jantschke,主題為「鼠」、灰白交替的繁複織紋卻有著簡潔美感的Herrmann,以及底色墨黑、帶有筆直白線彷彿串串雨珠的Korb,比起張羅飲品跟包裝甜點,更多時候四人是被妹子們點名要求合照,而Neustädter總趁合照前後發自肺腑地將來客捧了個天花亂墜,好讓她們掏出更多歐元購買攤上的吃食。
      沒幾個小時過去,桌面上的商品已被掃得一乾二淨。在委婉拒絕掉第27個跟自己要電話的客人、躲過至少7名趁合照時想偷親自己的女孩後,Korb跟Herrmann伸伸懶腰,表示這麼早收攤真是太好了那我們要去玩了,就雙雙趿著木屐吧嗒吧嗒消失在人群中。Jantschke收拾著做飲料剩下的材料,Neustädter則是將客人退還的玻璃杯在箱子裡疊好,將所有物品在桌底下堆放好後,在桌面簡單立了個"Ausverkauft, Danke!"的牌子,兩人也加入逛攤的人潮裡。


      杜塞爾多夫的日本節不愧是世界上最大的日本文化節慶,平均年參與人次皆達到100萬左右,簡直將萊茵河畔的Burgplatz擠得水泄不通。
      空氣裡充斥著日式食物的香氣,炒麵、章魚燒、可樂餅只是基本款,才往前走不到100公尺,Herrmann跟Korb手上已拎滿了從串燒到烤魷魚外加紙袋包裝的造型雞蛋糕以及盒裝的奶油馬鈴薯等食物,嘴裡還嚼著醬油烤糰子。
      除了販賣小吃的攤位,會場裡還有許多供遊客花點小錢玩樂的遊戲攤;不同於德國聖誕市集常見的遊樂設施,撈金魚、射飛鏢、套圈圈等遊戲都是兩人生平未見,為了消化手裡的食物,Herrmann跟Korb乾脆在一個空氣槍射擊的攤位前佇足,邊吃邊看遊客們打靶。
      「嘿!啊!唔!」正在兩人饒有興味地注視一名邊射擊邊發出各種怪聲的客人,以十發全中的成績順利得到一隻Hello Kitty吊飾,對方領取獎品轉身後三人目光相遇,這兩名滿嘴油膩的咖啡廳員工才發現面前正是Reus機組員團隊之一的Erik Durm。
      「Patri跟Juli!太巧了,你們也來Düsseldorf玩?」Durm親暱地一邊一個挽起兩人手臂,方才贏得的無嘴貓吊飾自然是交到了身後幫忙揹背包拿飲料的Ginter手中。
      「很漂亮的浴衣啊~」Durm手裡不安份地拉了拉兩人的腰帶,只差沒把手放到Herrmann的臀部上方。吃完了鹹食,現在擴增到一行四人的團體開始進攻甜點,紅豆跟抹茶口味的糰子、鯛魚燒、灑滿彩色碎粒的巧克力香蕉和棉花糖,無一缺漏地進了所有人的胃裡。

      而往反方向逛去的Neustädter跟Jantschke,除了吃的食物沒有比另外兩人少,阻止自家店長亂買東西的頭痛差事又落到了Jantschke身上。
      「嚶嚶嚶這個哆啦A夢面具!拜託啦Tony這是我的童年回憶欸嗚嗚——」
      「回憶個鬼,店裡沒地方放,走。」
      「啊啊啊這摺扇好美!配我這套浴衣超合適啊我要買一柄插在腰上!」
      「你敢買我就把它插你頭上。」
      「嗷嗚這個櫻花圖案的燈籠!好美啊Tony買買買——」
      「......」拖著一個拳打腳踢大喊大叫的成年人在人潮洶湧的會場裡移動本就不是件輕鬆的事,其丟臉程度更是讓Jantschke第N次想著乾脆就把這白癡扔進萊茵河裡自己捲款潛逃,反正咖啡廳的財務明細早就歸他管。

      「哼,Tony跟你出來真不好玩,下次不跟你一起出來玩了。」用幼稚園小孩賭氣般的語調抱怨,Neustädter捲起袖子蹲在金魚攤邊大撈特撈,那惡狠狠的模樣將一旁幾個模樣青澀的女孩嚇跑了。
      「撈完放回去,不可以帶回家養。」絲毫不在意對方的批評,Jantschke只是將雙手攏在袖子裡冷眼叮嚀。
      結算成果後,攤位老闆送了Neustädter一個搏浪鼓做為獎品,收下獎勵的Neustädter一掃方才的陰霾,一手將鼓搖得隆咚響一手拖著Jantschke又往前方的舞台衝去,舞台上方正在表演日本傳統的武術競技——劍道。
      台上的兩名表演者皆穿著全套護具及劍道服,手中的竹劍在空中交錯,雙劍交擊或者擊中其中一方的護具時便發出清脆的啪啪聲,令在場觀眾心神一凜。
      表演結束,群眾對台上的表演者報以熱烈的掌聲時,Neustädter卻發現舞台後方的樹蔭有些蹊蹺。
      不看則已,定睛細看後Neustädter先是下巴差點不受控制地掉下來,再來則是腹部肌肉笑到無法遏制地抽痛;穿著全套武士服外加武士假髮並用木劍對著樹幹猛揮的不是別人,正是一天到晚到咖啡館討酒喝又愛裝大俠的Hanke。
      「哈哈哈哈哈Mike恭喜你成為日本武士呀快來表演切腹給我看看哈哈哈哈哈——」一聽聞Neustädter的聲音,原先將樹木當成假想敵的Hanke二話不說提起木劍就朝這位咖啡店店長衝去,穿著木屐根本無法快跑的Neustädter一下就在草坪上摔倒,邊狂笑邊狼狽躲避Hanke的攻擊。
      一旁Jantschke跟Marx只是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那句「辛苦了」,根本不必經由嘴巴說出口。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眾所矚目的節慶高潮——日式煙火終於在對岸燃放。一發又一發不同主題的焰火打上高空,襯托著河畔的萊茵塔,花火落下,在河面形成點點星光。
      隨著煙火施放,群眾發出此起彼落的鼓譟聲;Hanke則是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包仙女棒,樹蔭下的四人便一邊拎著點燃的仙女棒一邊仰起頭來,跟其他數十萬的人們一般微張著嘴,欣賞煙花在夜空中綻放。
      在會場的另一頭,Herrmann等人則是倚在欄杆上,手裡各一罐Asahi冰啤酒,慵懶地注視著面前的遊船及夜空裡的煙火。不經意撇頭看見將頭倚在Ginter肩上的Durm,Herrmann下意識迅速別過頭去,卻看到一旁的Korb正在將搭配煙花的萊茵河夜景傳給Stindl。
      最想握著他手的那一位,遠在8000公里外的古巴。Herrmann捏扁了手裡的空鋁罐,遭受蹂躪的罐身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而他不經意地想著若沒有這罐子,恐怕自己的指甲早已將手掌掐出血來。
      他......過得好嗎?古巴的一切,還適應嗎?
      而Herrmann明白這只是開始,如此自問自答且孤身一人的日子,還有整整一年四季要熬。

      同一天夜晚,哈瓦那的海灘,傾盆大雨。


◇◆◇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若不是今晚下起大雨,這古巴最有名的派對天堂必定是擠滿了尋歡作樂的人們,夜夜笙歌。熱帶地區的驟雨既猛且烈,溫熱的雨水打在沙灘上的聲響取代了往常的音樂聲與人聲,卻別有一種喧囂的寂寥。
      露天野台上,懸掛的彩色三角旗與各色塑膠燈泡盡皆濕透,猛烈的雨勢在其下端匯集成一道道飛瀑;平時這裡充滿了縱聲歡笑的遊客,繽紛的羽毛頭飾,舞台邊不時噴發的火焰和亮粉,七彩燈光打在眾人裸露的肌膚上。在哈瓦那,放縱不分膚色國籍。
      藉助酒精也好,甚至是人群裡偷偷傳遞的迷幻藥,get high是大多數人來到這兒的唯一目的;然而在這樣的傾盆大雨中,只剩Reus一人拎著早已空了的玻璃杯(裡頭在盛滿雨水前,裝的是Mojito),赤腳踏在被暴雨打得溫暖濕熱的沙灘上,沒人知道他為何會在那裡,又要前進到何處去。
   
      在Reus外派到古巴之後不出兩個月,「德國來的漢莎航空機長」在哈瓦那的海灘上已成了一則都市傳說。
      不分日夜,他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待在那兒,手裡一定會有一杯Mojito。
      從最基本的檸檬口味,到添加了草莓或柑橘的特調,他一概接受;替他調酒的人說,從來也看不出他的喜好。
      彷彿他血液裡的成分,除了水,就只剩下蘭姆酒了。
      遠方的海平面有閃電,隔著層層雨幕傳來了模糊不清的雷聲。
      雨水打溼了Reus的全身上下,沿著他的小腿肚一路流到腳踝。Reus瞇著眼,努力在這如注的雨中搜索前進的路,碩大的雨珠不停打在他的胸口肩上,是有些疼。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雨裡拼命向前走著,偶爾回過頭去發現還辨識得出自己所住木屋的燈光,他便繼續向前走,然而幾次卻差點踏錯了方向將步伐邁進海水裡。

      雷聲隆隆。
      大約在眼角出現了第11次閃電後,他終於停下腳步。
      不知是累了,還是覺得再往前走也沒有意義(他並沒有考慮到在這樣滂沱的雨夜獨自一人在沙灘上漫步安全與否的問題),Reus就地坐下,目光茫然地瞪視著驟雨裡白浪滔滔的大海。
      挾著兇猛的雨勢,今晚的風雖不大,海面的起伏洶湧已足夠懾人;Reus卻突然漫不經心地回想起自己看過的《大亨小傳》電影版,幻想海平面那頭是否有一盞綠光。
      突然,面前交織的雨成了投影螢幕,回憶不等主人同意便驀然播放。
      在頂樓天台捧著檸檬杯子蛋糕滿臉期待他品嚐後心得的Herrmann,傻呼呼的笑容;倫敦積雪的街道上,對方那凍得紅通通的鼻子,可惜那一晚的璀璨星光,今夜無緣得見。
      失神地盯著自己的腳趾,在被無數雨珠打到全身感官幾乎麻痺的現在,溫熱的雨竟有幾分神似手指的撫觸。
      想著Herrmann那修長漂亮的十指,Reus默默用手掏摸著下體,就在空無一人的沙灘上自慰起來。
      雨水很快就將手指跟身上的體液沖得一乾二淨,Reus繼續想像那是Herrmann用嘴將自己的精液盡數舔去;Lana Del Rey慵懶的嗓音還在腦海裡唱著,那一年的晚秋,尼斯的Villa,波光瀲灩的泳池,臥房裡瀰漫著花梨木與茉莉的香氣......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8000公里外的法蘭克福,兩人同住的家中,廚房窗台上名為Meadow Shower的草綠色香氛蠟燭,正好因為一道鑽進屋裡的微風,熄滅了。於是空氣裡除了雨後草地的甜香,還多了股棉絮燒焦的味道。
      睡在角落的阿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翻個身,又繼續蜷曲著睡著了,臥室裡頭,Herrmann下意識緊了緊被子。

      很快地,夏天就要跑得連尾巴都不剩,蜂蜜檸檬不再適合作為冰淇淋的口味,而是搭配金桔成為暖呼呼的熱飲。
      而某天雨停之後,落在草地上的,是一片深紅的楓。


◇◆◇


      「唔......選哪個好......」
      「嗚那個好好吃!另一個看起來也好好吃!都好漂亮怎麼選啊嗚......」
      「前面的能不能快點......」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蛋糕櫃裡的甜點數量是足夠的,請大家不用擔心~」Neustädter穿梭在從店內延伸到玻璃門外的人潮中,端著托盤分給所有排隊的女孩們一人一杯玫瑰薄荷茶,間或跟妹子們聊上幾句,不一會氣氛又變得和樂融融。
      吸引人潮的「兇手」,原來是蛋糕櫃裡樣式繽紛的水果塔。不只是將黑醋栗、覆盆莓、奇異果等常用於製作水果塔的原料單純作成果醬或將新鮮水果鋪綴在烤得金黃鬆軟的塔皮上,櫃子裡的水果塔搭配馬卡龍甚至製作成花朵的造型,每塊都別出心裁得像一件藝術品。
      例如以粉紅為主調的水果塔,塗抹了櫻桃慕斯的塔皮上,酒釀櫻桃與迷你櫻花馬卡龍錯落,搭配小小的櫻花花瓣以及透明的紅醋栗,充滿了戀愛中的少女氣息;而一旁的奇異果塔則是將奇異果切成了小片,塗抹玫瑰果醬將其一片片黏接起來以螺旋形排出盛開的花瓣圖樣,彷彿一朵朵開在金黃塔皮上的翠綠花兒(而為了讓成品看起來更加活潑,每朵奇異果上頭還點綴了一些接骨木花,這些只有半片指甲大小的花朵和切片的奇異果交織成了清爽的綠白色調甜點)。既然時序到了秋天,自然也少不了栗子做成的甜品。除了法式甜點的定番——栗子蒙布朗之外,在烤得酥脆的燕麥餅乾上鋪上栗子、榛果、蔓越莓以及櫻花馬卡龍,再用一兩片玫瑰花瓣點綴,富有季節氣息卻不失華麗的甜點便完成了。
      在廚房裡發揮各自創意與手藝的兩名甜點師忙得不亦樂乎,而身為店長的Neustädter僅僅是將成品拍照上傳到Lemongrass Café的instagram上,便吸引了像今天一般大排長龍的人潮,還一度接電話訂單接到手軟。
      好不容易將隊伍中最後一名妹子送出門去,看對方小心翼翼捧著裝有甜點的紙盒那喜孜孜的背影,Neustädter也覺得心頭暖暖的。
      然而下一個推開玻璃門的客人,卻是出乎意料地難搞。


      「欸,我說你們這兒有沒有賣皇家火焰咖啡啊?」伴隨風鈴叮叮噹噹的響聲,一位服裝品味極為慘烈的客人,甫推開玻璃門便大聲嚷嚷。
      「唔......皇家火焰咖啡需要特別的皇家咖啡匙以及烈酒,很不好意思這兩樣東西我們店裡都沒有喔。」抬頭看了面前來意不善的客人一眼,Jantschke臉上雖然沒有多餘的表情,眼角卻閃過了一絲促狹,自顧自繼續磨他的咖啡豆。
      「什麼爛店,連這麼簡單的東西都沒有。」沒想到這位語氣傲慢的客人聞言並未就這樣離開,反倒爬上了吧檯前的高腳椅翹起二郎腿坐著。
      「啊,那加有金箔的咖啡呢?來一杯吧。」
      「也沒有那種東西喔。」這次Jantschke連頭也不抬。
      「破店!連這也沒有!你們的店到底是怎麼經營的啊?!快點倒掉算了。」聽對方說話越來越過分,身為店長的Neustädter正待發作,卻被Jantschke以眼神制止。
      「真的很抱歉,那不如請讓我們招待您一杯咖啡吧?說不定它的美味能彌補沒有金箔的不足,您請稍等。」在客人尚未察覺的同時,Jantschke也給了廚房裡的Herrmann一個眼神,後者比了個OK的手勢。

      過沒多久,吧檯的桌面擺上了Jantschke特製的咖啡,還加碼從廚房裡端出一塊起司蛋糕,說是賠罪用的。
      「請慢用。」
      只見對方不疑有他,連聲謝謝也沒說就拿起叉子往蛋糕戳下去,塞進口中後過了兩秒卻突然尖叫「好辣!好嗆!」,而廚房裡的Herrmann跟Korb則是無聲地擊了個掌,並努力憋笑以免露出馬腳。而想用面前的咖啡解辣的客人雖然看到上面的狗屎拉花皺了皺眉,還是一次吞下了半杯,幸好這杯咖啡除了上頭不雅觀的拉花圖案以外,本質是正常的拿鐵。
      「......Tony Jantschke有你這樣招待老朋友的?!看我不上網把你這間破店寫到黑掉再也沒客人上門。」
      「喔,你以為你的blog有很多人看嗎?不過就是一堆狗屁不通的假文青文章罷了,你還是先拯救你的服裝品味吧。」
      原本以為是哪來的奧客,看來居然是Tony的朋友......?!Neustädter揣著抹布小心翼翼地蹭到吧檯旁邊,Herrmann跟Korb也好奇地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這是Toni Kroos,我一個老朋友。」Jantschke這回總算正眼瞧了對方,隨即又嘆了口氣:「唉,孽緣。」
      「欸欸欸我可是打聽到你在這工作才特地來看你的咧,別這麼冷血。」Kroos拍了下桌面,「還不再給我來杯招牌咖啡?真的要我上網寫負評?」
      一聽是Tony的老朋友,反正正好這時沒什麼客人,大家便自動端出吃食圍著吧檯坐下並吵著要聽自家咖啡師以前的蠢事,Jantschke也順手給所有人都沖了咖啡。
      「哇我不知道你是出生在前東德的呢Tony~」Herrmann叉起一塊起司蛋糕說道,這回裡頭自然沒有惡作劇的芥末。
      「而且他還喜歡老男人!」
      「欸欸!」眾人異口同聲地發出驚呼,Neustädter甚至還把蛋糕屑從鼻孔裡噴了出來。
      「......什麼?Tony居然沒告訴你們嗎,嘖嘖~」Kroos裝模作樣地啜了一口咖啡,對Jantschke拋去一個勝利的微笑。
      「Christofer一點都不老好嗎,那是你們都不懂所謂4, 50歲熟男的魅力。」被爆料的Jantschke臉上並沒有半點驚慌,然而這副樣子更燃起了眾人的八卦魂。
      「天哪什麼Christofer!」
      「Chris是誰!」
      「照片照片!」
      為了制止由Kroos所引起同事們針對自己的起鬨,Jantschke直接對老友使出殺手鐧:「Toni你今天來不就是因為最近一直約不到你心儀的那位老、男、人嗎?不跪下來請教我還有臉隨便掀我底呢,遜斃了。」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Kroos瞬間垮了張臉,渾沒了剛進門時的風光。
      「嗚嗚嗚Tony你為什麼要落井下石!我17歲就認識Miro了!他才不老!嗚嗚嗚——」一提到喜歡的人,少爺都不少爺了,這朋友從小就是這樣,Jantschke覺得好氣又好笑。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還想跟眾人繼續八卦的Neustädter只好百般不願地將自己從椅子上拔起來走過去接聽。
      儘管心裡不太爽,但這位敬業的店長對電話那頭顧客的問候還是假裝得很有朝氣。

      「這裏是Lemongrass Café,請問有什麼能替您服務的嗎?」
      「你好,我想訂購一個10吋的白葡萄檸檬乳酪蛋糕。」
      「好的。這邊跟您確認一下,該品項的內容物有葡萄、檸檬、藍莓、杏仁粉、蛋、鮮奶等,請問有沒有對什麼成份過敏或是想去除的呢?」
      「都沒有。」
      「好的。這款蛋糕製作平均需3到4天,請問屆時是自取或者宅配到府?」
      「我自己到您們店裡拿吧。」
      「OK。那能否請問您如何稱呼以及聯絡方式?」
      「我是Mats Hummels,手機......」

      聽聞這個名字,Neustädter握著話筒的手忍不住緊了一緊,差點漏聽了Hummels的手機號碼。
      Neustädter想起了自己跟家裡吵架賭氣出來開咖啡廳之前,那些被迫參加一堆交際宴會的日子;Hummels家族擁有的漢莎企業,在小不拉嘰又排外的上流社會裡簡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知道現在的Mats,是否繼承家業甚至當上了總裁呢?那麼他就是Reus的頂頭上司了......
      Neustädter有些後悔在Herrmann生日宴會那晚,沒有好好觀察到場的賓客中是否有這號人物,可能也是自己下意識的自卑心理作祟。
      畢竟開咖啡廳這種職業,在那個圈子裡根本是無法被提起的恥辱,當年他爸爸可是氣到心臟病都要發作了。
      雖然Neustädter並不後悔,現在的他可以說是每天都過得很開心,但不知怎的一旦想像Hummels穿著西裝在會議室裡意氣風發地指導下屬,心底就隱隱泛出一股自慚形穢的酸楚。
      管他呢,說不定只是同名同姓的人。Neustädter甩了甩頭,一邊記錄下訂單,一邊將這亂糟糟的思緒拋到腦後。


      掛上辦公桌上的電話,Hummels對自己完美掌握Schmelzer去洗手間的時間訂下兩人交往5週年的紀念蛋糕內心感到雀躍不已(正確來講,應該是「重新交往」5週年,畢竟他們曾經因為Hummels家人的關係被迫分開好一陣子)。
      自從上回Herrmann的慶生會,Hummels就對這位「檸檬男孩」燃起了興趣;既然是Reus念念不忘的檸檬甜點,他也想用自己的舌頭好好品嚐一下那股滋味。
      「......幹嘛?看你笑得賊兮兮的。」回到座位的Schmelzer沒好氣地瞪了自家總裁一眼,隨即又扔了更多公文到他桌上。
      「沒事沒事~」對數日後造訪咖啡廳的機會感到滿心期待,Hummels帶著笑意處理公事,心裡更忍不住對人並不在德國的Reus炫耀:「哼哈哈Marco我就要去見你男朋友跟吃他做的蛋糕啦哈哈哈——」
      而此時遠在哈瓦那海灘上的Reus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並在烈日當空時感到一陣惡寒。


◇◆◇


      時序進入冬天,Herrmann也將家裡的香氛蠟燭換了新的味道。原先的紅蘋果花環(Red Apple Wreath)是微甜的蘋果搭配松木清香,令秋日顯得不那麼蕭瑟;而剛點燃的甜蜜的家(Home Sweet Home),則讓室內瀰漫著甜膩的肉桂香味。
      或許是這蠟燭的名字,或許是肉桂總伴隨著耶誕節慶全家團圓的聯想,Herrmann放下佈置到一半的聖誕飾品,一個人托著下巴在餐桌邊坐下,呆呆地凝視著桌面上那從森林裡撿回來、被漆成金銀色作為擺飾的松果。
      無論是地板上那一整袋企圖營造熱鬧氣氛的聖誕飾品,還是試圖用蠟燭的香味充填屋裡過於寂寥的空氣,所有一切為了讓自己能忽略「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努力,彷彿在今晚不約而同地失靈。
      搖曳的燭火在Herrmann臉上投下了難以描繪的陰影。為了不去想這樣的日子至少還得再撐上半年,Herrmann細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松果,開始強迫自己想點別的事情。

      原來Marco的老闆跟Roman是舊識。自從上次Tony的老友突然出現在店裡並向所有人揭露這名同事在選擇交往對象上不為人知的喜好,當看到自家店長與來拿訂做蛋糕的漢莎總裁的互動時,似乎也沒那麼驚訝了。(那天Hummels進門後,Roman先是把手裡的抹布掉到地上,而講沒兩句,Hummels開始要拉著自己的手問這問那的同時,Roman便衝著這位總裁大聲咆哮。)
      這個世界上,人與人都是以某種方式互相聯繫,所有的生命都是彼此關聯的。
      想到Hummels那合宜的笑容與周身淡淡的古龍水香味,實在很難想像自家店長居然跟他一樣都是財團富二代;不過Herrmann不是要批評Roman不好,若真的不好,他也不會在這家店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雖然那天看見Hummels的時候,Herrmann心裡異常尷尬。對方應該不知道Reus已經把過去的事向自己全盤托出,而這位曾和自家男友發生關係的,呃,大叔,正以一種游刃有餘的姿態令Neustädter氣得跳腳。    
      不過漸漸地,Herrmann發現無論是那位總裁大人也好、Marco的同事們也好,都是很溫暖且有趣的人,為數不多的互動中Herrmann發覺Hummels僅是對自己抱持著彬彬有禮的好奇心,更別提時不時傳些垃圾訊息來逗他開心的Durm。
      其實並不想被人可憐。Reus離開不久的頭幾個月,Herrmann刻意表現得不要人陪,有時候用力過頭了,回到只有一個人的家卸下偽裝的堅強後,換來的往往是更巨大的洩氣。然而他的朋友卻好像一個比一個都還要了解他,既沒有人施以過多的關心,也沒有無謂的慰問,反倒是時不時在店裡放閃的Korb跟Stindl會同時遭到他與Neustädter的撻伐。

      除了Hummels以外,身為秘書的Schmelzer也來過店裡幾次。而Schmelzer每次造訪,都會細心地給店裡所有人備上一份薄禮(為了對自家總裁替Lemongrass Café造成的困擾聊表歉意),通常是世界各地的名產,例如上回他們收到的是日本的繡球金平糖,當時人也在店裡的Kramer簡直愛不釋手。
      看著Schmelzer,Herrmann總想著對方是否知道Reus與Hummels之間的事。不知為何,每當視線對上Schmelzer濃眉下方那對淡琥珀色的眼珠,就令他堅信對方什麼都知道。而Schmelzer回望自己的眼神,總是那樣的和煦卻帶有些許憂慮,Herrmann感覺對方一直在找尋機會跟自己說些什麼,卻一直沒有成功罷了。

      今天他跟Korb試做了羅騰堡最有名的甜點——雪球(Schneeball),兩人在廚房裡玩長麵條玩得不亦樂乎。一顆顆放在藤編小籃子裡的雪球,有原味、焦糖、草莓和巧克力,一經Neustädter po上instagram,三兩下就被衝進店裡的少女們搶光了。
      當晚造訪咖啡館,晚了一步沒吃到雪球的Hanke,氣得衝出店門外要Neustädter跟他「釘孤枝」;當時時間也晚了,店裡跟街道上都沒有客人,於是眾人便分成兩組隊伍,隨便將路邊的積雪揉成球就打起了雪仗。

      想到這兒,Herrmann突然想起躺在自己手機裡的那兩封簡訊,訊息的主人分別是de Jong跟Hahn,內容都是些日常問候。兩者的差別在於de Jong附上了最近做的布朗尼狗爪小蛋糕,順道祝阿明聖誕快樂;Hahn則是拍攝了一杯最近研發的調酒,以蝶豆花染色的冰塊浮沈在透明液體裡,暈開的藍紫色替柚子酒染上了一層夢幻的味道,說期待著能再和他把酒言歡。
      然而此時Herrmann卻跳痛想到了檸檬棉花糖蛋糕。這種軟綿綿的雞蛋糕外表非常普通,既沒有馬卡龍的繽紛,也沒有閃電泡芙的獨特,卻是Reus最喜歡吃的甜點之一。當蛋糕從烤箱取出的瞬間,Reus總像個回到三歲的孩子邊大叫著「哇!」,邊用迫不及待的眼神死盯著Herrmann用戴著隔熱手套的雙手將蛋糕脫模並擺放到盤子上。
      此時Reus總會替兩人各泡一杯熱巧克力,微苦的巧克力搭配熱熱軟軟的蛋糕,既有檸檬的香味,又有軟綿綿的蛋糕體搭配可可融在嘴裡的餘韻,堪稱是天寒地凍的冬日裡最幸福的事情。

      突然間,廚房邊的窗戶被冷不防地吹開,漫天風雪從外頭竄了進來,打斷了Herrmann的思緒。急急忙忙起身關上窗戶並仔細檢查窗栓,Herrmann蹲下來安撫了一會受驚的阿明,只穿一件薄襯衫的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赤腳踩在覆有一層細雪的木板地上,腳底板跟腳趾都冰冰涼涼的。環抱雙臂邊用力上下磨擦生熱邊走回房裡拿外套,Herrmann驀地意識到自己穿在身上這件襯衫,是Reus的。
      難怪有一股熟悉又心碎的味道。
      走進臥房,看見擺在床頭櫃上的機長小熊,Herrmann放棄了拿外套的念頭,抱起小熊就將自己縮到了床上。小熊的制服做工精細、帽沿堅挺,若不是泰迪熊那一貫的溫暖笑容,就很有機長那股意氣風發的味道。
      自從必須自己一個人睡之後,不點夜燈、不抱著小熊的話,Herrmann發現自己是睡不好的。
      現在阿明也咿咿唔唔地跑進來了。舔了舔Herrmann垂到床邊的手指,便在角落的蔥綠色獨角獸夜燈旁窩成一球。
      「......你也想他嗎?」明知狗兒不可能回答,Herrmann還是衷心感謝牠的陪伴,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孤獨的雪夜裡。

      古巴的冬天,想必沒有雪。
      只是不知在那樣醉人的加勒比海天堂,有沒有人會做一塊檸檬蛋糕,暖他的心跟胃?


◇◆◇


      相較於寒冷的歐洲大陸,古巴的二月天氣候溫和,日均溫在20度上下,微微的風拂得人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只想發懶。
      今天休假的Reus,難得沒有逗留在沙灘上或自己的小屋裡酗酒,而是勉強裝扮整齊來到距離住處最近的飯店吃早餐。
      在物品種類匱乏的古巴,飯店早餐卻有著出人意料、以當地水準來說堪稱極為豐富的品項,從西方人習慣吃的起司、麵包、吐司、醃火腿到熟食的炒蛋培根,飲品部分則有各種現榨果汁、熱咖啡跟可可等選擇。
      來到這近年才逐漸開放的共產主義國家超過半年,Reus還是無法習慣這個將外來觀光客與本地居民一分為二的社會。不只使用的貨幣不同、消費水準不同,單單只是看著自己面前豐富的餐點選項,Reus的腦海便閃過哈瓦那老城裡那些專供配給的麵包店,當地居民每人每天的配額是兩個麵包,賣相跟面前這些香軟溫熱的雜糧麵包差了簡直不只千里。
      食之無味地嚼著口中的食物,朝端上咖啡的侍者回覆一個營業用笑容,對方卻熱情地多給了他一盤沾有巧克力醬的Churros Fritters。啜了一口咖啡,Reus朝四周環顧了下,後知後覺地發現飯店的柱子跟吊燈分別貼滿了紅色與粉紅色的愛心圖案剪紙,還有用各國語言寫的"LOVE",用餐區域中央的舞台邊也佈置了不少粉色跟白色的氣球,連自己桌上裝有玫瑰的玻璃器皿跟蠟燭燭台的裝飾也是極盡浪漫之能事。翻出手機,他這才有些無奈地發覺原來今天是2月14日,俗稱的西洋情人節。

      ......果然還是應該留在屋子裡喝酒。原本打算吃完早餐去老城區散散步,光想著一路上要看見多少來古巴度假的夫妻情侶,Reus就眼神死透。然而翻出手機又讓他注意到一件事,古巴是一個網路極不普及的地方,只有像這樣的酒店大廳,才有付費網路,而自己身邊就有好幾桌正在低頭猛刷的遊客。
      因為網路不發達,他平日都以公司配給的手機跟當地的地勤聯絡,公司若有什麼事,也是用這支手機通知他,從德國帶來的智慧型手機,差不多就剩下作為鬧鐘跟相機的功能。雖然也是他利用當地網路不發達這點,刻意隔絕自己與德國那群朋友的聯絡,尤其,是來自Herrmann的消息。然而此時他卻發現自己不受控制地舉起了手,請侍者給他一組能供手機上網的密碼,而他將鈔票放在侍者端來的銀盤子上時,是麻木的。

      連上了久違的網路,果不其然,私人信箱爆炸。Reus沒有心情逐件回覆,隨便看了幾篇信件的標題,就將gmail的頁面關了。Facebook、Instagram、Twitter,這些闊別了數月的社交平台,老樣子充斥著琳琅滿目的個人訊息,只是那些喜怒哀樂對現在的Reus來講,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正當他有些後悔為何要購買網路去看這些令他加倍心煩的東西,指尖滑過FB的私訊,一個視窗卻突然跳了出來。
      那是一張照片。照片裡的人儘管沒被拍到正面,Reus單單瞥上一眼就知道被拍攝的主角是誰。
      幾乎每天晚上出現在他夢裡的身影,數個月過去,好在並沒有比記憶中消瘦太多。
      照片裡,Herrmann的側臉睡得安詳,稍稍張開的嘴巴顯示出工作了一整天的疲累;他趴在Lemongrass Café廚房裡的不鏽鋼桌面上,手中抓著一支鉛筆,壓在面頰下的紙張有著潦草的字跡。
      傳來這張照片的Julian Korb附註了「噓!」以及連續三個摀住嘴巴的猴子表符,Reus突然不太明白對方這樣做的目的,難道是一種殘忍的施捨。
      匆匆按下download鍵,待照片成功儲存進這對他來說連握在手裡都感覺陌生的機械後,Reus關掉網路迅速結了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現場;盤子上的食物,吞下肚的不到三分之一。


      揣著手機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哈瓦那老城區,經過了巴蒂斯塔獨裁政府掌權過的國會大廈(El Copitolio Nacional),格瓦拉廣場,著名的觀光大街Calle Obispo充滿西班牙殖民時期的建築,畫廊、小酒館、舊書店林立,街邊時不時還有隨著街頭藝人彈奏的音樂起舞的民眾與觀光客們,但Reus只是捏緊了口袋裡的手機,繼續麻木地走著。
      陽光刺眼,他的心卻已被那張照片緊緊攫住。
      不同於將近整整一年前生日宴會上的歡快,Reus只是不停想著,那樣累到趴在桌上睡著的Herrmann,有沒有人會替他添件外套,或是輕輕搖醒他,載他回家,抱他上床。有沒有人會在他睡前泡杯熱的檸檬茶,加一點砂糖,舒緩他累了一天的神經;有沒有人會替他揉揉手臂跟背部,放鬆那因為各種繁重的廚房工作而緊繃了一整天的筋骨。

      Reus經過海明威當年居住的Ambos mundos飯店,任憑四、五零年代的老爺車在身旁呼嘯而過,有些疏於保養的甚至還會排出濃濃的黑煙。穿過車流繁忙的海濱大道Malecón,Reus發現自己手裡多了兩瓶蘭姆酒,然而他連自己是何時在哪裡跟菸酒零售商購買的都沒有印象。
      跨上濱海長堤,Reus旋開酒瓶,就著瓶口像個海盜般地灌著,腳下是海浪拍打岩岸,身後是吵嚷的車水馬龍。
      用手將唇邊的酒液胡亂抹去,Reus任憑海風將身上的薄T恤吹得鼓起來又消下去,偶爾帶來身後走過遊客們的叨叨絮語。灌沒幾口,酒瓶很快就空了,然而面前的墨西哥灣還是晴朗的海天一色,他以為這些高濃度的酒精下肚,世界至少該變得面貌模糊,至少對他來說該是如此。
      於是他只好再接再厲乾掉第二瓶酒。
      將手掌撐在防波堤上,Reus微微向後傾身,瞇眼注視著這片汪洋。在颶風季節裡,波濤洶湧的海面會掀起數丈高的浪,拍擊海堤甚至濺上路面,隨時有捲走人車的危險;然而此時,海鷗慵懶飛翔,海面駕著帆船與風浪板的人群點點,甚至還有利用潮汐在衝浪的遊客。
      連酒精也麻痺不了他對Herrmann的想念。
      他痛苦地彎下腰,將腦袋擱在雙掌之間,身後古巴民族英雄們的青銅雕像在豔陽下不發一語。
      他甚至能夠聞到咖啡館裡的味道,還有Herrmann身上的檸檬香;彷彿他現在人並不在遙遠的中美洲,而是坐在Lemongrass Café的老位置上,面前有一杯熱美式,跟一份檸檬派。
      他幾乎快忘了,原來想一個人這麼折磨。

      突然一張隨風飛舞的廣告傳單打中了他。Reus將傳單翻到背面,一片空白的紙張,忽然令他很想寫下些什麼。
      他翻出隨身攜帶的原子筆,看看手裡的紙再看看身旁的兩個空酒瓶,琢磨良久,最後在紙上撇下的也只有寥寥數字。
      將紙撕成兩半,各自塞進空了的Havana Club蘭姆酒瓶裡並旋上瓶蓋,Reus站起身,海風將他全身的衣物吹得獵獵作響,而他傾盡全力,將瓶子遠遠地、遠遠地拋入海中。
      縱然他對這樣的瓶中信並不抱任何期待,他甚至沒有署名,也不會有人知道那些隻字片語是要寫給誰的。

      「好好照顧自己。」
      「我很想你。」

      背轉身,Reus將手插進口袋,跳下海堤,獨自一人走回那位在海邊的小屋。
      白浪滔滔,渺小的深色玻璃瓶,轉眼便被海潮吞沒。


◇◆◇


      (下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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