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2

[足球架空] Lost Stars《Lemongrass Café系列之八》

      警告:本篇為兩萬字大長篇(原本真的沒有要寫這麼多字的,難產了半天發現生出來是個大胖子,約略就是這種感覺吧)
      終於這系列也要邁向尾聲(原本以為要像世間情那樣ENDING遙遙無絕期(...)),看著越積越多的新角色(夏季轉會神馬的OTZZZ)還是決定速速打住好了XD
      預計十篇完結,雖然這篇實在卡得我相當頭痛,最後還是把某些情節挪到了後面再說;......希望大家準備好鮮花素果(?!)、把屁股弄舒服來看得開心(喂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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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  原來並沒有專屬的面容
      然而你來到我身邊竟然一如夢中


 ◇◆◇


      手裡提著一大袋滿滿的禮物,Herrmann走出皇家咖啡館(Hotel Café Royal)大門,艱難地用單手豎起大衣衣領,卻仍阻擋不了從衣物空隙鑽進體內的寒氣。相較於其他的歐陸國家,冬季的倫敦平均溫度在零度以上,鮮少下雪,堪稱是個溫暖的城市。
      但今夜不是。
      差可比擬2009年創下紀錄的暴風雪,才在街頭站了不到五分鐘,Herrmann頭頂的毛帽已沾滿密密麻麻的雪花。咖啡館位於攝政街靠近皮卡迪里圓環的一側,以白色波特蘭石砌成的四分之一圓環拱廊是倫敦最著名的街景之一,但在飄著鵝毛大雪將近午夜的此時,路上的行人也寥寥無幾。
      Herrmann打著哆嗦,站在候車亭等著夜班公車,暗自祈禱車子千萬別因大雪停駛,叫計程車回家的花費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此時石砌柱廊的陰影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邁著沈默但堅定的步伐往Herrmann站立之處前進,而後站定。

      「?」
      垂下視線盯著面前積雪發呆的Herrmann先是注意到那雙黑色防水靴的尖端,在抬頭直視來人臉龐的過程中,映入眼簾的那一大束玫瑰在紛飛的白雪裡顯得極不真實。
      平時就相當深邃的眼窩在背光的路燈下看起來益發深沈,因緊張而抿起的薄唇旁出現的細紋、下巴周圍可能是為了有型而故意不刮乾淨的鬍渣、以及頭頂那撮往旁側梳的金髮;雖然張大了嘴的模樣看起來想必很不得體,此時此刻Herrmann確是無暇控制自己的臉部肌肉。

      「你......怎麼會在這裡?」
      雪下得更大了。


 ◇◆◇


      「哈!乾啦!」
      「為什麼店裡沒有可樂......」
      Kruse舉起手中的可可歐蕾,跟Hanke手裡的貝禮詩奶酒咖啡碰杯,兩人絲毫沒注意到吧檯裡Jantschke以及甜點櫃旁Neustädter投來的白眼。
      「就說要喝酒到轉角的pub去,Mike,別降低我這間咖啡館的格調。」邊用抹布將蛋糕櫃的表面擦拭乾淨,Neustädter第一千零一次抱怨Hanke總是到咖啡館討酒喝的行徑。
      「Max你要可樂對面有Rewe超市可以外帶唷。」放下剛擦好的一個杯子,Jantschke拎起另一個馬克杯時臉上仍看不出任何表情,彷彿連嘴也沒有張一下。
      「請問這個......可可歐蕾的甜度跟熱量高不高啊?Max這個月的糖分攝取已經快超過醫生訂的最高限度了,當然我是不可能去超市幫他外帶可樂的!」Kramer苦著一張臉,盯著瞬間就被Kruse喝掉一半據他說不過就是「巧克力牛奶」的東西,眼神來回在Jantschke跟Kruse臉上不安地掃視著。
      「我們店裡用的是法國百年品牌Bensdrop生產的經典皇家可可粉,每30公克熱量120大卡,含糖8公克,並且我們都用鮮奶而非含糖量高的奶精或奶粉,你自己算吧。」放下最後一個馬克杯,Jantschke收走早已被Hanke喝到見底的咖啡杯盤繼續他面無表情的清洗作業,並且對Hanke大聲嚷嚷「Baileys調雞尾酒也超好喝的!Tony快弄一杯來嚐嚐」的要求充耳不聞。

      「讓大家久等了,這個糖煮橙酒白蘭地薄餅是哪位的?還有......Nutella薄餅?」Korb一手一個盤子從廚房邊緣探出頭來,向老樣子聚集在吧檯邊抬槓的眾人們高聲詢問,盤裡的法式薄餅還隱約冒著熱氣。
      「白蘭地這邊。」坐在靠近吧檯兩人座位區的Marx舉起單手示意,Neustädter接過Korb手裡的盤子剛放到Marx面前,Hanke忽地就從高腳椅上溜下來伸手要抓,果不其然一捏起餅皮就甩手大叫「好燙!好燙!」,讓正幫Marx擺放刀叉的Neustädter一臉哭笑不得。
      另一盤Nutella薄餅尚未送到Kruse面前,Kramer便一個箭步衝過去大喊「不!Max你不可以吃這個!」險些將Korb連人帶盤一起撞飛,而Kruse只是不耐煩地皺了皺眉:「Chris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大不了幫我竄改一下每日糖分攝取數據,我保證下個月吃少一點。」
      「你每次都這樣說!結果現在攝取量已經預支到不知下幾個月去了!」
      「哎哎哎反正死不了人。」略感煩躁的掏了掏耳朵,Kruse接過Jantschke遞來的餐點刀叉正準備開動,面前的盤子就咻地被Kramer一把奪走,後者正努力在Kruse吞下任何一口會使他發胖體脂肪上升並且增加罹患心血管疾病風險的萬惡榛果巧克力食品前搶先用自己的嘴將它消滅掉。
      「Chris!其實可可有抗氧化防老化的功能好不......」一臉無奈的Kruse頹喪地盯著Kramer即便漲紅著臉也要將自己沒那麼喜歡吃的巧克力使勁嚥下,而從Kramer唇邊逸出的模糊字句似乎是「不相信你」。
      帶著好笑的神情看向單手撐著吧檯唉聲嘆氣的Kruse,Jantschke湊到對方耳邊揶揄地開口:「我記得Max你的健康問題是不能飲酒過量啊?怎麼這下連巧克力都沒法吃了?」後頭的Korb還落井下石加了一句「法式薄餅也可以很健康的!來個蕎麥沙拉薄餅如何,調味是用最天然的蜂蜜,保證熱量低又清爽。」不等Kruse擺出一臉嫌惡的表情,Korb便舉起右手跟Jantschke擊了個掌。而Neustädter在倒了杯冷水給Hanke握著好讓他差點被燙傷的手指降溫後,便急忙轉過身輕拍快被Nutella薄餅噎死的Kramer的背。

      一片嘈雜聲中咖啡館的玻璃門被輕輕推開,來人身著鐵灰色的雙排釦大衣,格子襯衫的衣領還沾了些許雪花。
      「Howie!」一看是Nordtveit,Neustädter立馬扔下剛拍背拍到一半的Kramer,忙不迭地要幫Nordtveit掛大衣遞熱水。
      朝Kramer投去同情的眼光,好在此時Kruse已躍下高腳椅走到Kramer身旁拉著他找了個位置坐下,一邊用手指輕輕抹去Kramer眼角因咳嗽流出來的淚水。
      「喔!Roman你們店裡現在在做歐蕾系列的特調是嗎?那我要一杯抹茶歐蕾,謝謝你Tony。」爬上吧檯邊的高腳椅,Nordtveit掃了一眼黑板,向Jantschke微笑點餐後便低頭從背包裡掏出一串五顏六色的東西鋪在木製吧檯桌面。

      所有人此時都好奇地湊過頭來,Nordtveit以他獨特的挪威口音開口:
      「捕夢網,我一個加拿大學生帶給我的,大家想要嗎?」


◇◆◇


      算算Herrmann來到倫敦已邁入第四個月,在今年夏天於科隆舉行的法式甜點烘焙大賽巧遇Korb後,當晚Korb便提出兩人交換工作和住宿的計畫。
      「安啦我的室友Lukas跟我們差不多年紀,在大學實驗室當助教,很好相處的。」Korb眨了眨眼,又吃掉一顆Herrmann從冰箱裡拿出來剛醃好的脆梅,一旁的單人沙發上Reus早抱著阿明睡熟了。
      「室友那倒是小事......Juli你說你在皇家咖啡館上班?那不是很有名的五星級飯店嗎?你老闆真的會答應......」雖然到倫敦工作見識見識的提議很誘人,Herrmann還是很快就注意到現實層面的問題。
      「啊,我們老闆很聽我的,你大可放心。」Korb邊說邊拿出手機朝某個號碼發送一封簡訊後就將手機扔在茶几上,過一會兒手機發出嗡嗡聲顯示有訊息進來了,Korb滑開頁面直接將屏幕推到Herrmann面前,「OK」,寄件人的名稱是Juan Arango。
      「......到底。」還是覺得難以置信,Herrmann忍不住瞥了眼熟睡中的Reus,後者規律的呼吸將狗兒身上的毛掀起一陣陣波浪。
      「所以現在只剩下你同不同意的問題啦。聽起來你老闆是個好說話的人?」想起Neustädter那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脾性,Herrmann覺得他九成九會答應這個提議,因為好玩。
      「我週一上班時跟Roman提提看好了......」雖然口中說的是自家老闆的名字,但Herrmann猶豫的眼光卻是在Reus身上打轉。
      注意到好友的視線,Korb將脆梅的籽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扔進垃圾桶,從罐裡再撈出一顆塞進口中的同時,忍不住捏了捏Herrmann的臉頰:「我說Patri,你什麼時候交了個這麼俊的男朋友都不給老朋友通知一下?」果不其然,伴隨牙齒咬破清脆梅肉的喀茲聲,Herrmann的臉也唰地紅了。
      「Marco......他不是......他是我小學認識的朋友啦,唉唷。」一邊用腳攻擊Herrmann的肚子一邊逼好友說出更多內幕,Korb雖然三不五時就放聲嘲笑Herrmann兩句,卻沒有漏聽任何一句關於Reus的事情。

      「這樣的話......你們倆就必須暫時住在一起了呢。」
      「放心,我保証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等你回來享用。」

      在捻熄客廳的燈並幫Reus披上毛毯後,Herrmann忍不住低下頭多凝視了對方的臉一會。
      闔上眼更顯修長的睫毛,好看的雙眼皮,白淨的臉龐,跟即便睡著還是歪著的薄薄的嘴唇。
      Herrmann俯下身去,在Reus的頭頂印下一吻,良久良久之後才直起身來。而沙發上那人仍披著毛毯懷抱著他們的寵物狗,渾然不覺即將發生的一切,繼續安穩地睡著。

      「我一定會......很想很想你吧。」


◇◆◇


      在倫敦的生活果不其然地相當忙碌。
      八月份各自在自己的工作場所完成交接、備好出發前往另一個城市的行李後,從九月初上班以來,光熟習菜單上所有的甜點作法(又要達到跟Korb在職時一樣甚至超越對方的水準)、應付各式各樣的客製化要求、認識一同工作的夥伴以及工作環境就花了Herrmann不少精力,更別提跟上倫敦這個大城市的生活步調。試圖在短時間內融入異國語言文化的努力,讓Herrmann不禁回憶起當學徒時那段在歐洲各地實習的時光;然而現在的他畢竟已不再是學徒身份,親手製作的每一道成品都背負著咖啡館的名聲以及自己的名譽,原本以為會天天哭著傳簡訊或打電話跟Reus抱怨的自己根本連喊累撒嬌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熬過來了。

      雖然閒暇的時間不多,Herrmann很慶幸也很開心自己的同事是一群年紀相近興趣相仿的小伙子:負責咖啡館鹹食料理的是來自瑞士的Yann Sommer,比自己大上三歲處事也相對穩重的Sommer不只在Herrmann初來乍到時幫了他許多忙,Herrmann也從Sommer那兒學到好幾手經典法式鹹薄餅(Galette)跟燉菜的做法,更別提怎麼熬出最道地的紅酒燉牛肉;負責飲品調配(包括咖啡跟茶)的Thorgan Hazard,是個比自己小兩歲從外表完全看不出老婆孩子都有了的比利時小伙,三不五時就跟大家叨念著他同樣在皇家咖啡館裡工作的大哥Eden。Eden是飯店裡Green Bar的調酒師之一,皇家咖啡館的馳名之處除了飯店本身悠久的歷史與典雅的建築,與全天候供應道地的法式甜點飲料食物以外,Green Bar源遠流長的雞尾酒調酒傳統一直都吸引了不少在地人及世界各國的旅客慕名而來。因為Eden的緣故,Herrmann認識了另一名調酒師André Hahn,再加上負責咖啡館訂單外送的瑞士小哥Granit Xhaka,一夥人上班時串門子抬抬槓,放假時看球賽去公園野餐群聚到某人住處打電動甚至租輛廂型車走訪倫敦近郊的日子倒也快活。

      不知不覺,Herrmann手機裡倫敦生活的照片逐漸多了起來,有些他傳了給Reus分享,是日記也是一種聯繫感情的方式。隨著時間流逝,兩人互通有無的頻率逐漸下降,是異地生活步上軌道、是有各自的工作要忙、也是對彼此的信任才不必24小時之內一定要看見對方的回覆。少數幾次,Reus藉休假或航線之便出現在倫敦街頭給他一個驚喜,儘管笑罵著「你放假幹什麼不好好在家睡覺還花錢花時間跑來!」,心裡卻有如融化的棉花糖一般軟綿綿甜滋滋的。然而大多數時候,只有Herrmann獨自一人走在回家路上,數著兩人分離的日子、數著人行道的地磚放空、數著心裏那永遠數不完的思念。

      不過至少現在的他們,不會再像成長過程中那不得不的分離而失聯了吧。
      秋去冬來,一天夜裡,雪悄悄地落下。


◇◆◇


      放下手機,結束了今天與客戶的最後一通電話,Schürrle難掩疲憊地用手指揉了揉兩眉之間。白天開過的會議、那一張張的簡報、彷彿無窮無盡回也回不完的e-mail裡頭的人名、各國股市分析與各式財務報表、甚至是方才電話裡頭客戶的聲音,在他閉上眼時嗡嗡嗡地從腦海裡掠過。
      一晃眼,自己被調來法蘭克福分行服務的時間已接近半年,回到母國,在熟悉的語言跟生活環境下工作並沒有比較輕鬆;Schürrle點開手機收件匣,發現Holtby傳來今天第三張搞怪照片,這次是在皮卡迪里圓環他們常坐的台階上對鴿子吐舌頭。邊露出無奈但寵溺的笑容,Schürrle在螢幕上輸入一個大笑跟吻的表符按下傳送,隨即闔上筆電提起公事包跟大衣離開辦公室。
      算算也好幾個月沒見到Holtby了......,他知道他接了個新角色,有齣新編的音樂劇即將開演,但他卻沒辦法到場親手將那一束玫瑰交給他、跟印下一個對方最需要的吻在他臉上。他只能用電話交代好快遞公司並錄下一段視頻傳過去,藉此表達他所有的在乎與歉意,即便這些只能稍稍安撫因接演新角色的壓力常常焦慮到無法入睡甚或突然崩潰大哭的Holtby一點點。
      就快結束了......,公司說這次的外派只有半年,半年後他就可以回到倫敦,回到那個他跟Holtby共同生活、天氣晴朗時還能在陽台上喝啤酒俯視泰晤士河的小天地。
      以往他會步行到美茵河畔的酒吧搭配電視上重播的德甲聯賽喝上一杯,但今夜的他不知怎地不想回公寓也不想獨自到吧裡買醉消除工作了一整天的疲憊,而是沿著美茵河畔走著走著,來到了法蘭克福舊城區的羅馬人之丘(Römerberg)。

      由於時間已超過晚上八點,許多商店都打烊了,除了營業到十點的連鎖超市以外,整個舊城區暗得靜悄悄的。此時街角那散發溫暖黃光的咖啡館吸引了Schürrle的注意,從大片落地玻璃窗透出的光線照亮了門口寫著本日特餐的立牌,窗上隱約可見晃動的人影以及耳聞隱隱的音樂聲。
      Schürrle半是好奇、半抱著填飽肚子(但不是用酒精跟吧裡常見的美式漢堡)的期待,推開了Lemongrass Café的大門;完全沒料到以一家「咖啡館」來說,映入眼簾的是這種景象:

      在角落一隅彈著電吉他的年輕人,搭配節拍器跟效果器從喇叭裡傳出來的是時下最火紅的單曲"Uptown Funk";一個侍者裝束的黑色捲髮男子搭著另一名穿著機長制服的金髮男子的肩,兩人你一句「I'm too hot!」我一句「hot damn!」,維妙維肖地將這首歌的神韻演了出來,一旁的客人不是跟著音樂打拍子就是忙著捧腹大笑,最後還是吧檯裡的Jantschke發現有客人來了。

      「不好意思,」因為音樂音量的關係Jantschke稍稍提高了聲調,「您需要些什麼嗎?」
      仍帶著微微吃驚的眼神看向店裡旁若無人開演唱會(?)的一群人,Schürrle掃了眼菜單,點了香草拿鐵和培根起司鹹派,甜點則是巧克力杯子蛋糕佐玫瑰棉花糖霜。
      「好的您稍坐一下,餐點馬上來。」Jantschke替Schürrle倒上一杯水,在吧檯上擺好餐具紙巾,回頭向廚房門邊不只看Neustädter跟Reus跳舞看得津津有味還用手機側錄下來的Korb吩咐了客人要的鹹派口味,便著手沖泡起咖啡。
      終於樂聲稍歇,Neustädter跟Reus擊了個掌,前者理了理因兩人勾肩搭背弄皺的領子,後者則是撥了撥微微汗濕的瀏海,兩人靠向吧檯要水喝的同時Schürrle聽見方才為自己點餐的小哥一聲毫不掩飾的「嘖」。
      「啊有客人進來了嗎?Tony你怎麼不說一聲!我們剛剛瘋成那個樣子還真是失禮。」Neustädter邊喝水邊瞥見了坐在吧檯邊的Schürrle,忙不迭地湊過來向Schürrle陪笑,Jantschke卻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夾出三個奶油泡芙放在盤上遞給也湊到甜點櫃前的Leno。
      「不要緊的......第一次遇見這麼熱鬧的咖啡館,哈哈。」說話的同時香草拿鐵已送上桌來,Schürrle端起馬克杯輕啜一口掩飾自己些微的緊張,暖呼呼的香草味撲了他一臉。
      「是說您貴姓大名?看打扮不會是金融業的吧?這麼晚才下班辛苦了。」Neustädter開始他滔滔不絕的裝熟絕活,一旁邊喝水邊跟Hanke和Marx閒聊的Reus不經意看了這位初次造訪咖啡館的客人一眼,卻在對方說出「叫我André就好」時怔住了。
      感受到異樣的眼光,Schürrle越過Neustädter的肩膀朝後張望,這才發現那位剛脫下制服外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與自己有著一段過往的Marco Reus。

      此時Korb正好從廚房裡端出Schürrle點的培根起司鹹派,打斷了兩人之間沉默凝視的尷尬。
      「靠這超香的Julian我也要一份!」「我我我!我也要!」「Mike你剛剛已經點了兩份鹹派了......」「點啊一份算你300歐就好。」「閉嘴Roman!啊Julian我要蘑菇香腸的!謝謝!」食物的香氣和此起彼落的喧鬧聲一下又將店裡的氣氛哄抬得相當熱鬧,Schürrle連忙低下頭用刀叉切著自己面前的餐點,假裝忽略Reus三不五時投過來的猜疑視線。
      從他開始用餐到吃完甜點之間,Leno又彈了兩首歌曲,雖然Reus還是相當配合的邊打拍子邊大笑並時不時加入眾人哼上幾句,Schürrle看得出他的表情動作仍有些許僵硬。於是吃飽喝足的他便也迅速結了帳、向Neustädter揮手道謝後,便匆匆穿上大衣拎起公事包,推開玻璃門走進夜色中。

      從高腳椅上下來時,Schürrle腰間的一樣物事吸引了Reus的注意:那是一個銀色的吊飾,造型像錨又像電吉他。
      這東西讓Reus做了一個連他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的舉動,他放下水杯,推開大門,追著Schürrle的背影,也踏進了舊城區的夜色中。


      「等等......André!」其實沒跑幾步路,或許是緊張才讓他的呼吸聽起來格外急促。
      「?」Schürrle停下腳步,有點意外卻也不是很意外地轉身面向身後追上來的那個人。
      「到底......你到底為什麼要留著那個吊飾?」微微喘著,Reus伸手指向Schürrle腰間,那銀色的小東西在路燈的光芒下一閃一閃,竟跟多年前他將它扔進他的包裡時發出的微光極為相似。
      Schürrle低頭瞥了眼自己腰間,隨後抬起頭靜靜地向Reus說:「你真想知道?」
      「嗯。」
      「那麼,明天晚上到這兒來,我告訴你。」
      Schürrle將一張名片塞進Reus手中,就又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開手,Reus發現那是一間酒店的名片,Adina Apartment Hotel,看來是Schürrle在德國的落腳處。
      捏緊了名片,一陣逼近零度的風吹過才讓Reus記起自己忘了穿大衣就衝出來,於是背轉身邊捏緊了雙臂禦寒,邊踏著沉默的腳步走回咖啡館。

      明天,你會給我什麼樣的答案?


◇◆◇


      那是個很典型的東方房間。
      四柱大床,床的四周罩下淡紅色的紗帳,就連側臥在床上的那人身上也是一襲紅色長袍。袍子的領口開得很低,一望可見那人形狀好看的鎖骨,再往下去的陰影時深時淺瞧不真切,原因是那人手裡正執著酒瓶,邊仰頭往口中灌酒邊哈哈大笑。
      空氣中有淡淡的焚香,味若龍涎;de Jong尚未分辨香爐設在何處,帳裡那人透過紗簾的縫隙瞧見他便一聲低喝:「喂!你,給我上來。」
      聽話掀開帳子,左腳膝蓋剛觸到柔軟的墊被,de Jong便覺領口一緊,一拽就給對方拉到了床上,被酒水沾濕的雙唇此時與他臉頰不過咫尺,還可聞到酒裡淡淡的桂花香。
      困難地嚥下一口口水,de Jong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在這充滿香氣的室內飄蕩:「Patri,我......我有東西要送你。」
      「喔?拿來我看。」
      此時de Jong從懷中掏出一個翡翠鐲子,鐲子本身並非完全的深綠,而是淡綠與白底冰透交錯,以名為芙蓉種翡翠的原料雕成,晶瑩卻不失溫潤。
      原本又要再灌下一口酒的Herrmann剛抓緊繫著酒瓶的繩子,瞧見這冰清玉潔的手鐲雙眼一亮便擱下了酒在榻上,伸出右手只對de Jong說一句:「給我戴上。」
      將手鐲輕輕套進Herrmann那同樣白得好看的手腕,握著對方溫熱的手掌de Jong不禁心神一蕩;即便如此他仍強迫自己將目光死死地盯著Herrmann的手與手鐲,不敢分心亂瞧對方的臉。
      「......挺好的。」又將酒瓶湊到唇邊輕啜了一小口,Herrmann舉起右手腕欣賞翡翠那如冰般碧亮通透的質地,忽然手掌一翻,揪過de Jong的領子,一口酒就這樣餵進了對方嘴裡。
      「唔!」毫無防備下de Jong竟然有些嗆到,桂花的香氣在口中蕩開,酒精衝得他腦門一熱,Herrmann身上的薔薇花露鑽進他的鼻腔,霎時間de Jong只覺天旋地轉;沒全數嚥下的酒水從自己頰邊落了幾滴在Herrmann前襟,暈開之後呈現深淺不一的斑駁,替這領口大開的衣著又添了幾分淫靡。
      「哈哈哈哈哈哈......」大約是被de Jong嗆著的窘態逗得發笑,雖然de Jong直覺Herrmann根本是醉了才會笑得這樣厲害。兩人的唇舌不過分開半晌,Herrmann的手腳又纏了上來,de Jong感覺那冰涼的翡翠鐲子在後頸掠過,一翻身自己就給裹進了對方那一身寬大的鮮紅袍子裡。
      而就在自己握住對方纖細的腰、Herrmann的臉再度湊上來的那一刻,一陣刺耳的鬧鈴聲劃破夢境。

      「......唉。」翻身拍掉床邊的鬧鐘,de Jong半瞇著眼看見床頭櫃由張藝謀執導的《英雄》DVD包裝,恍惚記起自己昨夜睡前正靠在床頭用筆記型電腦觀賞這部電影。而另一邊L'OCCITANE燃盡了的馬鞭草香氛蠟燭,或許可以稍稍解釋為何在夢裡,Herrmann身上的味道除了薔薇花露、還帶有淡淡的檸檬與柑橙香氣。
      用胳臂遮住了雙眼,de Jong嘴角扯出一抹有些無奈又有些自嘲的苦笑;即便兩人目前再度身處同一個城市(並且還沒有那位礙事的漢莎航空機長),de Jong卻也沒有因此常到皇家咖啡館拉著Herrmann說上兩句。當初在接到Herrmann即將來倫敦工作的消息,起因是Julian Korb突發奇想的交換工作住宿計劃之後,一方面感嘆世界真小(Korb在倫敦就時常跑來自己店裡請教日式甜點的作法,沒想到竟然靠著這方面的創意在甜點競賽上贏了Herrmann),另一方面卻也惶恐著再度見面時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畢竟上次在Reus的烤肉慶生會上一別,de Jong幾乎是下定決心不要再見Herrmann了。
      除了Herrmann剛到倫敦時自己曾帶了小禮物拜訪,告知對方一些在這裡生活工作的注意事項,並且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都可以聯絡他等等,de Jong並沒有主動去找過Herrmann,只有很偶爾的幾次兩人在採買食材時巧遇,聊天內容也只是簡單交換彼此的生活近況、寒暄幾句而已。

      「我渴望能見你一面,但請你記得,我不會開口要求見你。這不是因為驕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無驕傲可言。而是因為,唯有你也想見我的時候,我們見面才有意義。」1950年,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曾寫下這麼一段話,對象是大西洋另一側的美國青年作家納爾遜・艾格林(Nelson Algren)。
      "......seulement vous a egalement pour impliquer mon temps, nous nous reunissons avons eulement alors la signification."最後兩句話的法文原文,不知為何忽然從de Jong腦海中掠過;進到浴室,用清水拍濕了臉頰,抹上洗面乳後再用水將臉上的泡沫沖洗乾淨,de Jong邊用毛巾擦乾下巴上的水珠,邊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管他呢。」de Jong將毛巾扔回架上,早已習於在他臉上出現的苦笑此時變成了一抹自信的淺笑。最近自己成功開發了一款抹茶麻糬,還有融合荷蘭傳統糖漿煎餅作法的獨特海苔煎餅,兩樣產品上架後都受到顧客一致好評,說什麼也想裝兩盒給Herrmann嚐嚐。
      「傍晚下班後,順路到皇家咖啡館看看吧。」凜冽的十二月天,在自己給自己立下這個甜蜜的約定後,暖意打從心底悄悄地迸發出來。


      忙完了廚房裡大大小小的正事瑣事,Herrmann最喜歡跑到櫃檯邊,幫忙顧櫃檯的女服務生同時也觀察客人品嚐及購買店內甜點的反應,必要時不吝跟顧客熱心分享每道甜點背後從命名典故到製作方法的小故事。而此時他正躲在廚房通往櫃檯的門邊,點開Korb傳給他、Neustädter跟Reus在Lemongrass Café裡大跳Uptown Funk的拙樣,Herrmann必須很努力按住自己的嘴巴才不會爆笑出聲嚇到外頭的客人。Korb偷拍時所站的位置正是自己在店裡常常靠著的廚房通往吧檯的門邊,Herrmann想起自己總是倚在那兒跟Jantschke和Neustädter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此時螢幕上的影片播完一輪又自動重播,Herrmann光想到Jantschke瞪著那兩人翻白眼的模樣又忍不住捧腹。
      「Herrmann先生~外頭有人找您。」女服務生推開門朝廚房喚著,沒料到Herrmann就站在門邊不禁嚇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手機收進口袋,Herrmann微紅著臉向女服務生說句「知道了」,便跟著對方往櫃檯走去。

      「哎Luuk!好久不見,天你梳這油頭跟戴這黑框是?向當前最熱門的電影Kingsman致敬嗎。」大約是手機影片的餘韻未消,又見著de Jong這不同尋常的打扮,Herrmann很快就笑成了一朵花,趴在甜點櫃上眼神不住地朝de Jong上下打量。
      「那部電影好看......不過跟它沒有關係,我也買不起訂製西裝呐。」被Herrmann的眼神跟笑容弄得有些發窘,de Jong搔搔臉頰想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入境隨俗,當個假掰的英國佬。」最後這句故意用上倫敦口音的英語,Herrmann終於忍不住將頭埋進臂彎裡大笑。
      「......這個給你。」好不容易等Herrmann笑完,de Jong才將手裡裝了甜點的提袋放上櫃檯,Herrmann接過之後好奇地打開,此時送完貨的Xhaka正好從前門進來。Xhaka甫踏進店裡,眼神就跟推開門也從廚房溜到櫃檯偷閒的Sommer相遇,Herrmann將de Jong特地帶來的甜點端上大理石製的櫃檯後,邀請眾人一起嚐嚐的同時也順道向所有人介紹了彼此。
      「Granit不是我要說,你真的,長得有夠像Kingsman裡頭那個男主角,」Sommer叉了一個麻糬送進嘴裡邊大讚好吃邊對著Xhaka擠眉弄眼:「快弄個黑框眼鏡來戴戴,別老是走英倫嘻哈風當Eggy,好歹也是個Kingsman啊。」
      「別傻了西裝不適合我。」抓了片煎餅往嘴裡塞的Xhaka也邊誇這真好吃邊挑眉回擊,「或者Yann你新買的跑車要借我開開?保證跑給警察追撞爛了物歸原主。」
      「喂你!」「咬我啊哈哈。」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時,Herrmann也抓緊機會跟de Jong請教麻糬跟煎餅的製作方法,打算找天去de Jong店裡好好觀摩討教一番;而當de Jong正想開口邀約Herrmann找天晚上一起吃飯時,咖啡館的玻璃門又被推開了。

      「歡迎光臨!請問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呢?」櫃檯裡的女服務生笑容可掬,來客摘下黑色毛線帽,露出一頭金髮。
      「不知道我現在訂購一個14吋的檸檬玉米蛋糕(Leafy lemon and polenta),並且希望在今晚十點半送達這裏(客人從懷裡掏出一張印有劇院地址的名片),這樣的要求您們能辦到嗎?」搓了搓手裡的毛線帽,這位有著藍色眼珠的客人面色有些緊張。
      女服務生無法做決定,便轉頭看向兩位廚房負責人尋求意見;Sommer跟Herrmann對視一眼,後者聳了聳肩:「這蛋糕的製作不費時,尺寸也不是問題,只是我不知道我們店裡是否有提供這麼晚的外送服務......?」語畢眼神投向Xhaka,而不等Xhaka開口這位有著藍眼睛的青年便一個箭步上前:「是這樣的,今晚我們劇院將要上演一齣新的音樂劇,身為團長及主要演員之一的我在這段時間裡知道劇院裡的大家都很辛苦,因此想藉這個蛋糕在首演順利落幕後犒賞大家一下,拜託了。」說完後向Xhaka深深一鞠躬,耀眼的髮色在空中劃出一道金色的弧。
      「這......是沒什麼問題啦。」看對方如此懇切地拜託,Xhaka不好意思地搔了搔下巴,「反正公司可以申請加班費?再說我晚上也沒什麼事。」
      「唷,Kingsman。」Sommer半是揶揄半是讚賞地拍了Xhaka胸口一掌,換來對方作勢要給他一拳的白眼。
      「謝謝!真的很謝謝你們!喏這是我的名片,將來若想到我們劇場看戲,需要門票或安排座位都儘管聯絡我不要客氣!」青年遞給在場的人一人一張名片,連一開始招呼他的女服務生也沒有錯過。

      「Lewis Holtby,」Herrmann拿起名片唸出上頭的名字,因為聽見方才Holtby太激動脫口而出德語的「謝謝」,便順勢用德文問對方「你是德國人嗎?但你的名字好英式。」
      「你也是德國人嗎?」一聽見母語,Holtby整個人又激動起來,也不管是初次見面就隔著櫃檯拉起Herrmann的雙手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此時Sommer已轉回廚房繼續忙他的,Xhaka也去跟女服務生查看今天還有哪些外送單子。
      「......如果André現在人在倫敦他說什麼都會來的,可惜他人現在在法蘭克福。」沒有追問Holtby話中的André是何許人也,但看他的表情不難明白對方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再加上聽見法蘭克福這個地名,Herrmann的思緒不禁也飄回Lemongrass Café、那個跳著好笑的舞的瘋癲男人身上......
      一旁的de Jong將兩人的對話悉數收進耳中,並且沒有錯過Herrmann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看天色漸漸暗了,方才順勢邀約Herrmann吃晚餐的時機早已溜走,de Jong在心底偷偷嘆了口氣,不過看自己帶來的甜點被眾人掃光並獲得一致好評也頗為開心。用無聲的嘴型向Herrmann說「我再打給你」,見Herrmann點了點頭又回去聽Holtby那連珠砲似的德文,de Jong推開玻璃門,踏進攝政街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隨著太陽隱沒在高樓後頭,室外的氣溫也急遽下降。de Jong拉緊了大衣衣領,竄進脖頸間的寒氣讓他突地想起夢中Herrmann手上那隻翡翠鐲子劃過自己肌膚的冰涼觸感。回頭看向店內,Herrmann的臉跟夢裡執著酒瓶大笑的模樣竟然有些重疊,那沾了酒水猶如含著胭脂的微紅雙唇......
      de Jong甩了甩頭,彷彿這樣便能一併將忽地竄上臉頰的熱氣甩開。
   
      氣象預報說,今晚會下雪。


◇◆◇


      「叮咚。」電梯門打開,Schürrle跟Reus一同踏進了他位於飯店14樓的公寓式套房。
      由尚未點燈的室內往窗外望去,大片落地窗外是璀璨的法蘭克福夜景。雖然只是一小撮在美茵河畔的高樓,論高度密度都遠遠不及倫敦或紐約那樣的大都會,但這可是號稱德國最高的天際線。
      啪地點亮了照明,窗外的夜景也隨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兩人映在玻璃上的身影以及房裡的擺設。
      「要喝點什麼嗎?晚餐我跟飯店吩咐過了,等等會有專人送上來。」自顧自脫下大衣挽在臂上,Schürrle等Reus也脫下身上那件Hugo Boss,便走進臥房將兩人的衣物掛好。
      「水就可以了,謝謝。」趁對方在廚房倒水的同時,Reus迅速將室內環顧了遍:即便Schürrle已在此居住將近半年的時間,房內還是看不出什麼私人使用的痕跡。想起Herrmann家中散落一地的電玩搖桿及遊戲光碟片,以及阿明的狗毛,Reus有些好笑地搖搖頭提醒自己畢竟這還是酒店不是私人公寓,卻也陡然想起在跟Herrmann再度相遇前,自己大抵也住在差不多的地方,只是頻繁換著不同的城市罷了。

      「給你。」將裝有飲用水的玻璃杯交到Reus手中,Schürrle自己也舉起另一個杯子仰頭灌下一大口水。
      「工作還好嗎?」靜靜踱到窗邊,Reus只是淺淺抿了一口便將杯子垂在身側,俯視腳下那並不怎麼熱鬧的街道。德國的城市無論大小,太陽下山後基本都跟死城沒什麼兩樣。
      「還是老樣子,就是忙。」方才在電梯裡Schürrle已簡單跟Reus敘述了自己調來法蘭克福的原因和時間點,兩人有些意外卻也不太意外彼此已共同在這裡生活了一段時間,才在這城市的一隅相遇。
      「嘛不過你就快要可以回去了。」Reus將視線投向遠方的地平線,或者說,地平線應該在的方位,因為玻璃上的反光跟橫亙在正前方所謂「德國最高的天際線」都讓他不太可能看見那條線確切的位置。
      而他沒有道破的是,回去倫敦,或是回到Holtby身邊。
      「嗯。」Schürrle的玻璃杯裡已沒有半滴水,正當兩人之間的沈默氣氛有些尷尬時,對講機響起,侍者詢問是否已經可以將餐點送上來。
      「當然可以,麻煩你們了。」

      電梯門打開,服務生將推車推進房內,銀色滾輪在深色厚地毯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將食物端上桌前,服務生先將桌面佈置了一番:白色桌巾、湯匙刀叉、分屬兩人的餐盤及餐巾、最後是點燃的蠟燭。搖曳的燭光很好地沖淡了兩人間緊繃外加些許不自在的氣氛,讓室內的色調頓時柔和了許多。掀開銀色保溫蓋,一籃法式餐前麵包,有可頌、短棍、培根、番茄等數種選擇,不難預料這頓晚餐將是一道道的法式料理。果不其然,第一道送到兩人面前的是以櫛瓜泥搭配蒜片的開胃小點,上完餐點後服務生也在桌上擺了兩個高腳玻璃杯,替兩人斟上1997年份的Antinori Toscana Solaia。
      服務生暫時離開後,Schürrle舉起高腳杯向Reus致意,在酒精的催化下兩人又更放鬆了些。Reus記起他們初次見面時,也是Schürrle自作主張點的紅酒,不得不說他在這方面的品味確實相當不錯。濃郁的果香、奇特地帶有乾樹葉跟動物皮毛的香氣,尾韻則是煙燻跟礦石味,只是小小一口,裏頭蘊含的豐富層次感卻令Reus不禁嘖嘖稱奇。
      與此同時,那一晚的記憶也鮮明起來,Reus記起了他們聊的話題,Schürrle對古董名畫跟極限運動的興趣,以及他在桌下用皮鞋尖端輕輕地蹭著他的小腿。
      電梯門再度打開,服務生按順序送上了更多餐點,魚子醬、生蠔、干貝、龍蝦沙拉,特色餐點、前菜、配菜、主菜的順序一路下來,每道料理都像一件精緻的藝術品,倒是挺符合Schürrle那一以貫之對美的欣賞與堅持,Reus邊舀起一口鯛魚柚子清湯送進口裡邊想。而到甜點上桌前,其實兩人的胃都已經撐到要抗議,但一看到面前的Lemonmisu,是一款內餡以檸檬慕斯、檸檬馬卡龍、檸檬奶油及巧克力脆片製成、外裹香草果凍的「檸檬蛋糕」,Reus頓時雙眼一亮,覺得自己再戰十道甜點也不是問題。

      酒足飯飽後,服務生將餐桌恢復了原狀,收走所有使用過的餐盤刀叉便退出房間下樓,自此房內又安靜整潔得一如兩人剛踏進來的時候。
      「說吧,你的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離開了必須正襟危坐的餐桌,兩人便迫不及待地解開領帶鬆開領口,各自佔據沙發一角以自己感覺最舒服的姿勢窩在上頭。聽聞Schürrle的問句,Reus不禁愣了一下,自己從來沒在對方面前開口提過Herrmann的事,方才酒酣耳熱時沒提、在希臘海灘上的巧遇也沒提,他到底怎麼知道自己現在有交往對象的?
      盯著Reus那微微吃驚且猶豫不決該如何開口的表情,Schürrle覺得有些好笑地嘆了口氣:「納悶我怎麼會知道嗎?先說我可沒有雇私家偵探調查你,雖然這念頭曾經在我腦海裡出現過。」或許是酒精作祟,也可能是方才的龍蝦過於美味,私家偵探一詞讓Kruse的臉龐很自然地浮現在Reus腦中,伴隨Kramer大呼小叫要他注意這注意那的叨念,Reus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
      「沒什麼,想起一個朋友正是做這一行的,要是你真找到他來調查我的話,那這世界真心是太小了。」Reus仰頭發出無聲的大笑,笑完後目光卻炯炯地盯在Schürrle臉上。
      「Patri嗎,他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簡單敘述了兩人兒時如何相識和彼此的童年夢想,以及在法蘭克福重逢的過程,最後Reus提到Herrmann目前正在倫敦的皇家咖啡館工作。
      「原來他是叫這個名字,Patri,是Patrick的簡稱吧。」Schürrle稍稍低下頭去,又抬起頭來正面迎向Reus的目光:「Marco你的臉上已經沒有當時那種想找一個家的急切跟痛苦,所以我假設,你已經找到了,」Schürrle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但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你沒找到,但你已經變得毫不在意。」
      「我很高興你的情況不是第二種。」

      中央空調釋放出來的暖度剛好,不會太冷也不會熱到令人冒汗;Schürrle拾起茶几上的遙控器調暗了室內燈光,此時窗外的夜景變得更明亮了些,兩人也注意到陽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倒是你,今天喊我來不是為了跟我解釋為何你不只不把我送的禮物扔掉、反倒到現在還掛在身上嗎?都過幾年了啊。」Reus努力保持著聲調的平穩,試圖讓自己今天來此的目的顯得正當、聽上去不經意。他會在這兒待到這麼晚絕對和面前的男人叫做André Schürrle、這一餐品質上乘的法國料理、或那瓶經典款的托斯卡尼紅酒沒有半點關係,他今天會在這裡,只是為自己尋求一個纏繞他心頭多時的問題的解答罷了。
      雖然他知道他掩飾得很拙劣、很狼狽,而對方心裡一定也一清二楚。
      「這個嘛......」解下腰間的吊飾扔上玻璃桌面,銀色的錨發出清脆的「匡啷」一聲。
      「老實說,我壓根沒想到你會買東西送我。」Schürrle從沙發另一端拋來的目光灼灼,看得Reus渾身不自在,要不是這一句還算不上答案,他真想馬上拔腿告辭。
      「忘了是哪時候發現的?總之那時我們已經分開了,有天我忽然發現包裡多出了這樣一個東西,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你放的。」Reus默默聽著,沒去糾正Schürrle那句「那時我們已經分開了」,根本是對方單方面把自己甩掉。
      「做工精緻、設計也符合我要的美感,最重要的是當時我正好缺這麼一個裝飾品,就一路留到現在了。」Schürrle的語氣越是漫不經心,那一字一句敲在Reus胸口的份量就越重。「你長得好看、身高體型都符合我的需求,最重要的是當時我們都需要一個對象發洩,一起滾了一陣子的床單也只是剛好。」他彷彿聽見他這麼說。
      「......Lewis他從來沒問過嗎?」Reus的瞳孔深處閃著點點亮光,連他自己也說不上那究竟是受傷的自尊、滿滿心意被糟蹋的憤怒(即便現在看來蠢得可以)、抑或擔心自己跟Schürrle那荒唐的過往被抖落在Holtby面前的難堪(但老實說,so what?),逼著他反擊似的扔出這一個問句。
      「......沒有吶,Lewis他真的不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仰起頭想了想,Schürrle收回盯在天花板上的視線,那平靜迎向Reus的目光,不知怎地卻搞得他一肚子火。

      「那麼,謝謝你的答案跟招待,我告辭了。」收起原先在長沙發上舒展了八分的雙腿,Reus正打算起身,Schürrle卻伸過一隻腳,好死不死卡在他兩腿之間、大腿內側的位置。
      「幹嘛?」
      「......Patri現在不在家,所以你幾點回去,不,是說就算今晚不回去,也不要緊吧?」邊說著,Schürrle用腳趾輕搔著Reus左大腿內側,一邊挪向前來。
      「這跟Patri在不在家沒有關係,我要走了。」Reus咬緊牙關,有些羞憤地在心底咒罵自己都過了這麼多年,為何對對方的碰觸卻仍有反應。
      「別跟我說你不想。」Schürrle欺上前,一個力道既沉且霸道的吻便落在Reus頸側,吹在耳畔的呼吸讓他忍不住瑟縮了下身體,於是整個人更牢牢地被困在沙發一角。

      Reus緊閉雙眼,眼前卻出現自己被壓在落地玻璃窗前或是豪華梳妝台上、鏡面裡呈現的倒影。玻璃發出的吱刮聲、冰冷表面凝結的水氣、以及完事後窗上的乳白色液體......;Reus猛地睜開眼,發現Schürrle一隻手正打算解開自己的長褲褲頭。
      「你......難道都不會有罪惡感嗎?Lewis怎辦?」Reus拍掉Schürrle的手,用膝蓋頂著對方胸膛不讓他再前進一步;漲紅的臉滿是怒意,聲音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
      趴在潔白床單上抬高臀部索求著更多的自己,雙手被反綁在頭頂張開雙腿渴望下一輪跟再下一輪衝刺的自己......
      Reus再度痛苦地閉上雙眼,但當他越用力想將這些影像從腦海中驅走,自己那一聲聲的呻吟在耳邊反而越發清晰。
      「我愛他,但我現在想做。別跟我說你不想。」Schürrle加重語氣,伸手掰過Reus的下巴,強迫他直視自己的雙眼:「我以為你答應了今晚的約,就已經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沒有,我可不是你花錢請我吃飯我就得陪你睡覺的妓女,再說這點飯錢我又不是出不起。」Reus狠狠地回瞪,只差沒啐口口水在Schürrle臉上。
      「說妓女就太傷感情了,我可是很挑的。」不等Reus反應過來,Schürrle一把將他從沙發上抱起;公寓不大,三兩步就到了臥房。

      「幹!」被扔上床的Reus忍不住破口大罵,正要起身又被對方使力壓回床上,兩人身下的彈簧墊吱嘎作響。
      「老實承認吧,你也想做。」Schürrle的手指輕拂過Reus鎖骨,經過一番掙扎後Reus的皮膚有些微淡紅色的擦傷。「不過就是那麼多個夜晚的再一個延伸罷了,我可不記得你是什麼道德標準高尚的人。」隔著襯衫,Schürrle俯下身去輕舐著Reus的乳頭,不一會被口水沾濕成半透明的衣物下,粉紅色的兩點微微挺立。
      「我......」揪緊了身下的床單,Reus還在掙扎,而Schürrle則伸手去解他的襯衫釦子。
      窗外開始飄起細細的雪。
      雪花像糖霜,靜靜地覆蓋在萬物之上;Reus不知怎地忽然想起Herrmann拿著篩網,專注地替剛出爐的蛋糕仔細灑上糖霜的畫面。有時他會故意鬧他,用力吹一口氣讓砂糖麵粉灑得Herrmann滿臉都是,然後再把對方抱在懷裡邊笑邊將他臉上那些白白的痕跡吻掉(當然免不了換來對方一陣好打);但大部分的時候他只是看著,看著Herrmann將自己的認真和愛用心灌注在每一個成品裡,那是他最初為他傾心的理由,也是他一直愛著他的原因。

      「啪!」

      Reus奮力推開Schürrle,反手給了對方一掌。
      「你要對不起Lewis是你的事,但我不能對不起Patri。」拉了拉凌亂不堪的衣服,Reus的雙眼在黑暗中帶著淚光;眼淚的成份不是羞愧,而是一股澄淨的凜然。
      看著這樣的Reus,Schürrle甚至忘了臉頰的疼痛,只能愕然地瞪著他,卻也打消了所有想更進一步的念頭。
      起身離開臥房,Schürrle走進客廳拾起遺落在茶几上的手機;螢幕顯示有新訊息,點開後發現是Holtby傳來的,慶祝首演順利落幕的短訊。興奮的文字、一大堆的驚嘆號、跟一連串的表符,搭配一張眾演員跟工作人員圍著大蛋糕比YA的照片,蛋糕旁放著他送的玫瑰,Holtby甚至連臉上的妝都還沒有卸。
      嘆了口氣,Schürrle嘴角扯出一抹無奈卻又寬心的笑容,彷彿可以聽見Holtby唧唧喳喳在他耳邊絮叨著整場演出的細節跟觀眾的表情,並重複十遍「我們辦到了!」,然後拉著他又蹦又跳直到他必須用自己的唇吻上他的才會閉嘴。
      忽然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Schürrle用遙控器調亮了室內燈光,發現Reus已穿上大衣,看樣子是準備離開了。

      「......你要走了?」頓覺鬆了口氣卻又隱隱地有些失望,即便Holtby的簡訊喚起他雖不多但就目前情況已經足夠的罪惡感,Schürrle仍想為自己這陣子疲累又高壓的工作找個抒發的理由跟出口。
      「嗯。」Reus面無表情,前額的瀏海有些濕漉漉地,想是剛才在浴室洗了把臉。
      「......那我幫你叫台計程車。」Schürrle拿起對講機向服務台交代幾句,將話筒掛回牆上後發現Reus正盯著自己扔在桌面的銀錨吊飾瞧。
      「扔了吧。」
      Schürrle沒有回應,表情看起來有些為難。
      「請Lewis再給你買一個新的,我想他很樂意的。」Reus走到電梯門邊按下按鈕,聲音跟表情一樣沒有半點溫度。
      「Marco......」
      「如果你當初是因為找到真愛所以才把我像垃圾一樣扔掉,那麻煩你,好好疼他。」電梯門開了,Reus踏進門內,頭也不回。
      「別讓自己後悔。」電梯門闔上,闔攏的門縫間最後的畫面,是Reus那蒼白卻極為好看的臉。


      「汪!」
      「噓......阿明。」抱起奔到玄關迎接自己的狗兒,Reus儘管刻意壓低音量,還是吵醒了睡在沙發上的Korb。
      點亮一旁的手機螢幕,Korb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看錯時間:「呀......都這麼晚了,我以為你今天要在朋友家裡過夜。」忍不住打了個哈欠,Korb半坐起身子,擱在沙發椅背的右手晃啊晃的。
      因為跟Herrmann交換住宿的關係,Julian Korb現在理所當然地暫居在Herrmann家中,不過他並沒有傻到理所當然地去睡在那張雙人床上跟Reus同床共枕,幸好鋪了毛毯的沙發已經足夠舒服。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蹭掉腳上的皮鞋,Reus抱著阿明就往臥室的方向走。
      雖然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臉,Korb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要出言安慰Reus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想了想只對Reus的背影喊道:「早上我會弄個鮮蝦鮪魚鹹派給我們當早餐,你快休息吧。」說完便重新窩回毛毯裡閉上眼睛。
      「嗯,謝謝。」估計Korb聽不見自己的回答,Reus還是輕聲向對方道了聲謝。疾步走進臥房,Reus一屁股坐到雙人床上,懷裡狗兒小小的身軀很溫暖,同時,自己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淚,滴到狗兒的毛上也是暖的。

      一滴、兩滴、三滴,滾燙的淚水不斷滑下。阿明張著大大的眼睛,卻也沒有作聲,只一下兩下地舔著Reus的手指,任憑主人抱著自己無聲哭泣。
      好想他,從Herrmann出發去英國後Reus其實無時無刻都在想他,但沒有一次像今晚一樣想他想到無比心痛。
      好想他。
      想抱他在懷裡,把頭擱在對方的頸窩,Reus從來沒有在Herrmann面前放聲大哭過,因為他知道Herrmann一定會被他嚇得手足無措;但此時此刻,他放縱自己全部的思緒去想他,如果強烈的思念有辦法引起心電感應,或許遠在倫敦的Herrmann會被他吵得睡不著覺。
      但他只管瘋狂地想他。

      Reus連大衣都沒有脫,一人一狗就這樣趴在床上睡著了。
      遙遠的天邊泛起魚肚白,灰撲撲的清晨,天空是被踩髒的雪的顏色。


◇◆◇


      「忙完了?」
      「嗯。」
      Thorgan Hazard早已換上便服迫不及待地等在門邊,臉上的表情有點賊兮兮的。待Herrmann也將櫃子裡的個人物品收拾好之後,便一把抓起他的手直奔哥哥工作的Green Bar。
      三個多月的時間轉眼即逝,明天Herrmann就要告別倫敦,結束這將近四個月的交換工作計畫。目前正值耶誕前夕,大街上張燈結綵,倫敦最高級的購物地段擠滿了逛街的人潮,櫥窗裡盡是各式應景商品。而這段期間Herrmann卻一直無緣品嚐號稱王爾德的至愛、名為苦艾酒之旅(Absinthe Journey)的Green Bar最為知名的招牌調酒,因此Thorgan說什麼都要趁他離開前帶他來嚐上一口。

      「哥!」一踏進四壁以深色玻璃裝飾,馬蹄形吧台一側用翠綠燈光照明,既彰顯此處名為Green Bar、亦是苦艾酒典型色綠色的空間,Thorgan就舉起手朝Eden喚了一聲。
      「Thorgan,下班了啊。啊還有Patri,你好。」Eden Hazard一邊招呼兩人,手裡繼續調配客人點的酒,嫻熟的動作彷彿手指正與形形色色的酒瓶進行一場華麗的舞蹈。
      時間已過晚間十點,Bar裏仍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分散在不同的角落聊天。
      「哥快弄杯艾碧斯調酒給Patri嚐嚐。」Thorgan一靠上吧台邊緣便喜孜孜地盯著自家大哥,「然後我要一杯馬丁尼,『Shaken, not stirred』。」
      「......你們這些小鬼在看了Kingsman之後一個個給我裝模作樣,史恩・康納萊(Sean Connery)在1964年的007電影裡說出這句經典台詞的時候你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呢。」Eden給老弟拋了個白眼,Thorgan卻只是靠在吧台邊吃吃傻笑。
      「你呢Patri?想喝點什麼?」Eden看向Herrmann,後者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其實我對調酒沒有半點研究,你推薦什麼就喝什麼好吧,謝謝。」
      「那麼來杯『死亡午後』(Death in the Afternoon),或許你聽過它的另一個名字『海明威香檳』,再不濟,也聽過海明威這人吧。」Eden俏皮地眨了眨眼,「畢竟這Bar可是靠王爾德的知名度撐起來的,這兩人同樣是大文豪,不如我們就來附庸風雅一下。」
      「沒問題,麻煩你了。」一旦決定了兩人的飲品,Thorgan便開始抓著自家大哥絮絮叨叨了起來,話題從Arango老闆又不知溜到哪裡去賣地瓜、女服務生擦的香水品牌、到Xhaka新買的髮膠,Herrmann饒富興味地看著這位同事,明明每天都可以跟自己的兄弟碰面,還有這麼多話可以講真是不簡單。像他跟Pascal一年到頭碰面的日子不多,一回到家有很多話要講也是正常,但如果要每天講,他可沒把握自己能像Thorgan一樣話癆。

      正在發呆想著要從倫敦帶些什麼耶誕禮物回家時,Hahn突然悶聲不響地出現在Herrmann面前向他打了聲招呼,冷不防嚇了Herrmann一跳。
      「哈囉André,你今天也值班啊?」
      「嗯。」
      一聲招呼和一個單音節的回答之後,Hahn就繼續低下頭去忙自己的事。由於也沒什麼事做,靠在吧台邊,Herrmann開始細細打量起Hahn。不得不說調酒師的制服相當帥氣,黑色背心搭白色襯衫,繫上領帶更是予人一種專業挺拔的感覺;再加上Hahn本人也長得相當俊美,只是那稍嫌壯碩的臂膀在穿上這樣一身制服後,與其說他是調酒師,說他幹的是黑道打手或保鑣的可信度反而更高。
      雖然一伙人常常吆喝著去玩,但在團體裡頭Hahn總是最沈默寡言的那一個。雖然曾經看Xhaka等人偷偷從他身後潑水、或者電動打輸時懊喪地murmur兩句,這幾個月下來Herrmann對Hahn的了解卻是相當有限;有時他會想對方是不是並不喜歡自己,畢竟他雖然跟Korb交換了工作,但就像個忽然闖進他們小圈子的冒失鬼也說不定。
      「你快要回去了?」又是冷不防地,Herrmann的思緒正從Hahn的個性想到Lemongrass Café自家店長少根筋的傻氣、從調酒師的制服想到自己生命裡唯一一位穿著機長制服的三八傢伙,說到底自己還真沒看過那傢伙坐進駕駛艙的樣子,應該跟平時吊兒啷噹的調調很不一樣吧......思緒就突然被對方的問句拉回現實。
      「嗯,明天下午的飛機。」
      「唔。」
      又是這樣,談話中斷了,但從Hahn的表情跟動作又覺得他並非故意句點別人,並且也不是敷衍地問候對方兩句就打哈哈混過去做自己的事。倒不如說他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資訊(或者這是他表達關心的方式?),便認為接下來是否開啟別的話題或多做幾句寒暄已沒有必要。
      Herrmann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好像對對方有過多的期待似的,明明平常他不太在意他人的反應。
      「André有什麼興趣或嗜好嗎?」接過Eden遞來的調酒,Herrmann修長的手指輕扣在高腳杯底座,混合了苦艾酒的翠綠跟香檳的金黃,杯中糖果綠的液體正冒著泡泡。
      「慢跑跟跳傘。是說Patri這酒你小心點喝,很烈,喝五分之三就好。如果一個人單獨到Bar裏還是少點為妙。」Hahn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麼表情,手裡還是繼續擦著各式各樣的酒杯跟清潔調酒相關器具;而隨著灼熱的酒精通過喉嚨落進胃裡,Herrmann頓時有些恍惚,不確定這股在心頭萌發的暖意,是錯覺、不捨、還是感傷。
      人們傳說喝了苦艾酒能看見綠仙子(Green Fairy),或許是真的呢~?

      「Surprise!」
      不知何時,Bar裏的客人早走光了,取而代之的是集體對Herrmann發射拉砲的同事們。還在雞尾酒後勁裏掙扎的Herrmann就連驚嚇也慢了好幾拍,最後只能邊撥開頭髮上的彩帶邊哈哈大笑。
      不只Sommer、Xhaka跟在身後偷偷眨眼一臉「計劃成功」的Thorgan,Herrmann發現連這陣子的室友Lukas Rupp跟de Jong都在人群中,原來什麼肚子痛不舒服要先請假早退或是帶家裡的狗去看醫生或者要在實驗室通宵做實驗不回家等理由都是假的,Herrmann邊跟面前這群好友們一個個擁抱邊笑得筋疲力竭,眼眶卻微微濕潤著。
      Sommer跟de Jong拿出寫有大大Farewell字樣的蛋糕,Eden跟Thorgan替在場眾人準備了各式各樣的飲料,Xhaka則是不知溜到哪兒,忽然整間Bar就響起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聲,而Hahn正默默地替所有人一人一個、戴上小時候慶生會常戴的那種圓錐形帽子,花花綠綠的圖案跟邊緣一圈金蔥讓每個人看起來格外滑稽。
      「André......我不知道你居然跟大家串通好了騙我。真會演。」Herrmann覺得自己一定是醉了,而且醉得厲害,否則為什麼面前所有的事情都這麼好笑;Hahn任憑Herrmann將一隻手搭在自己肩上笑得前俯後仰,而他只是拿起一個吹吹卷面無表情地對著Herrmann吹,過度閃亮的塑膠片彈到Herrmann臉頰伴隨著刺耳的「嗶——」聲,讓Herrmann整個人笑得更加厲害。
      de Jong覺得他又看見了自己夢裡那個仰頭灌酒並縱聲大笑的Patri,他決定不要再往下想。

      趁Hahn離開去洗手間的同時,de Jong從懷裡掏出一個長條形的小盒子,暗搓搓地蹭到Herrmann身邊。
      「這給你,Patri。」掀開盒蓋,裡頭是一個中國結吊飾,串著銅錢大小的玉珮,底下曳著長長的流蘇。
      「祝你一路順風,平安如意。」最後四個字de Jong用生硬的中文說出,Herrmann歪頭笑著看他,於是他又想辦法用德文解釋了一遍。
      「總之希望你一切都好。」昏暗的酒吧裡看不清楚de Jong臉上的表情,但據旁人的說法,當Herrmann收下禮物大笑回抱他的時候,de Jong那剛好擱在對方腰間的十指顯得格外僵硬。
      「哎謝謝你Luuk,總是對我這麼好......回德國我也寄東西給你,保持聯絡!」朝de Jong胸口拍了一掌,Herrmann舉起裝有禮物的盒子晃了晃,晶亮的眼神笑得爽朗。
      接著大家也紛紛拿出自己準備的各式餞別禮,邊交代Herrmann回德國給大家寫明信片跟打Korb幾拳,叫那渾小子假期後快點滾回倫敦來。


      說到Korb,Lemongrass Café的Farewell Party可就沒了倫敦的溫馨,Neustädter跟Jantschke準備了最究極的地獄特調,幾乎是把店裡能找著的東西通通扔進杯裡去了強迫Korb喝下,嚇得Korb滿屋子竄逃邊大叫「要是我死了誰給你們做好吃的法式薄餅!」,卻換來小夥伴們冷血的一句「就是要讓別人再也吃不到所以必須把你害死」。
      另一邊Kramer好像沒事人的在跟Leno切磋吉他的指法,現在討論的是Kramer最喜歡的歌《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Korb邊跑邊哭笑不得的想拜託過了今晚自己千萬別變成一具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屍體。
      而Hanke跟Kruse正在比賽用舌頭將櫻桃梗打結,店裡今天做了櫻桃布丁派,原本要當垃圾處理掉的櫻桃梗此時成了兩人打賭的遊戲,負責評審的自然是Marx。
      Nordtveit坐在吧檯邊,雙手捧著自己那杯熱拿鐵,儼然暴風眼的寧靜般微笑不語。
      或許一個最平常不過的咖啡館日常,是眾人送給Korb最理想的道別。
      只是今天店裡少了某個人的身影。


      捻熄了套房的燈,Schürrle拖著行李箱踏進電梯。
      還是跟來時差不多的簡單裝束,東西沒有多也沒有少,彷彿他從未來過此地、或在此存在過一樣。
      曾經想過是否再去一趟Lemongrass Café,但想想就算再見到Reus也不能怎樣,或者說,他還想怎樣呢。
      那個吊飾他並沒有照Reus所說的把它扔掉,無論如何捨不得,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只不過再也不是別在腰間,而是放進公事包的深處去了,那是他一開始發現它在的地方。
      Holtby傳訊息來,說他會在希斯洛機場等他。


◇◆◇


      Herrmann獨自一人站在公車站牌。
      漫天大雪中,他一手提著裝滿禮物的袋子,另一手插進口袋裡試圖保暖,即便戴上手套、豎起衣領,寒氣仍不斷從衣物的各個空隙鑽入。
      在不知愣愣地對空氣吐出了多少白煙之後,Herrmann邊恍惚地想著「明天就要回家了啊......」,邊盯著地上的積雪發呆。
      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黑色鞋尖、再來是玫瑰、再來是......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像來自很遙遠的地方,如同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這個人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下一秒,他只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唇。

      雪突然停了。
      裝禮物的袋子跟玫瑰花都落在地上。
      「你明明說......你明明說你今天要飛長途的。」Herrmann眼角帶淚,卻笑著捶了Reus一拳。
      「搞什麼今天大家都聯合起來騙我。」
      將臉深深埋進Reus的大衣領口,撲面而來是對方身上熟悉的味道。
      「所以上天對我的懲罰是在雪地裡罰站兩小時......奇怪你不是最晚22:00就下班了嗎,哈啾!」
      「天哪Marco你可別因為這樣感冒才好......」Herrmann從懷裡掏出手帕,焦急地幫Reus擦鼻子。
      「感冒就可以請假在家抱你了。」
      「喂!」
      盯著剛擤完鼻涕鼻頭還紅通通的Reus,Herrmann看著他的眼裡還是充滿了擔憂。
      「沒事的,再說耶誕節本來就該放假,喊老子飛,門都沒有。」

      蹲下身去,Reus雙手環住Herrmann的腰將他舉離地面,轉著轉著兩人就轉到了馬路中央。
      Herrmann眼裡一下是路燈的黃光,一下是周邊石砌建築積了雪的表面;而不經意瞥向天空時,才發現不知何時雲已經散開,滿天星斗正在兩人頭上閃耀。擁著彼此的腰,張嘴望天的兩人幾乎都要看呆了,明明不久前還是個雪花紛飛的夜晚。
      「嘩......」
      「Patri。」
      「?」
      「這陣子一個人在外面辛苦了。」

      「歡迎回家!」


◇◆◇


      愛  原來並沒有專屬的夜晚
      然而你來到我身邊  星光如此燦爛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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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樂我寫完了啊——啊——啊——(狗衝出去狂奔三百圈
      這篇真的是字數爆了又爆、刪了又改,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太貪心、中文太差,還是憨憨(André Hahn)太討厭(牽拖(他好難寫!#
      這次很貪心地一次塞了七個新角色(爆笑),同樣memo起來留待之後貼圖介紹:Juan Arango、Lukas Rupp、Yann Sommer、Granit Xhaka、Thorgan Hazard、André Hahn
   
      最後補充一下開頭跟結尾各兩句是來自席慕蓉《夏夜的傳說》,這篇的關鍵字是「捕夢網、翡翠跟紅酒」, 關於捕夢網還有更多想提的,不過一礙於篇幅(都已經兩萬字了我還能說什麼呢)二礙於劇情需求,希望下一篇能把它詮釋得更好>"<
      以上,真的萬分感謝看到這裡的勇者(180度鞠躬)
      下回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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